第50章 敢怒而不敢言
作者:斯人何憔悴   璇玑玉最新章节     
    早上还是艳阳天,透蓝的天空还高高的挂着火球,灼着地上的一切,花萎地热,树上的蝉都嘶鸣个不停,连片遮挡阳光的云都无影无踪。不知怎么的,到了下午,天就阴沉沉的,毒辣的阳光也不见了踪影,乌云压顶,厚厚的云层将太阳捂得严严实实,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
    这一场雨可真是畅快淋漓,下得又急又大,不断冲刷着快要龟裂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土飞扬和干燥的气味,却莫名的让人心静。苏陌玉觉得真是凉爽极了,一时玩心大起,不听劝非要站在檐下看雨。
    看着花圃里快要枯萎的花树被这场雨浇得抬起了头、展开了叶,他觉得心情也好了许多。又走了几步,站在檐下最外面,伸出手去接那从檐上不断流下的雨水,不断戏弄,嗅着空气里的尘土味,备感舒心。
    斜雨急急,苏陌玉才站了一会儿,下身的裳和衣袖就已经湿哒哒的了,黏糊糊的粘在身上,苏陌玉却并不在意,两耳自动屏蔽了温时温池和舒眉三人的啰嗦,任由雨水落在身上。
    眼珠子一转,苏陌玉将手心里掬满了的手猛的甩向温时温池,温时温池手忙脚乱的躲避,苏陌玉来劲了,不断的用手心掬满檐下的雨水甩向他们。温时温池立马不再啰嗦,而是一边不停的喊着:“我操!”一边向后退去,离苏陌玉远远的,眼神阴恻恻的看着他。
    敢怒而不敢言。
    苏陌玉觉得可开心了,看着他们的表情,放声大笑,笑声清脆爽朗。传到温时耳里,眼眶瞬间就红了,心里默默的想,这还是他父王去世后,第一次笑得这么真诚,笑得这么开心。
    自逃离玉瑶王宫后,他自也没有见过苏陌玉向以前一样恣意爽朗的笑了,要么是在人前假笑,要么是在算计之时的阴笑,为数不多的开心时光也是勾着唇角无声的展露笑意。他真怀念以前他们三人天天想着怎么躲避李将军和太傅的考查,怎么捉弄人,怎么逃出宫去玩的时光。那时候,整个王宫里随时都有可能响起苏陌玉清脆放肆的笑,惹了事了,在大殿下、二殿下或者王后面前撒个娇,就过去了,最多罚一罚,不出三日,又恢复了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温时温池一边躲着,一边叫骂,和着苏陌玉的笑声,回荡在玉清殿里。
    哦,因为有大臣联名上奏说玉侍君既然已经封为了侍君,便不应该再住在陛下的寝殿中,且小小一阁配不上玉侍君的身份,应该另赐一殿,方才体统。楚绯澜顿觉有理,于是陛下大手一挥,把玉清阁改名为玉清殿,并赐了无数金银珠宝装饰。
    苏陌玉任性的玩着水,但任性,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晚上,温时看着躺在床上不断呻吟着的苏陌玉,咬牙切齿,怒不可遏:“不是很厉害吗?不是很任性吗?不是欢快吗?你倒是别生病啊?!”
    苏陌玉吸了吸鼻子,眼圈红红的,面色也不太好,只觉得头昏脑胀,嘟囔道:“你别说了……我脑子好难受,像灌了铅一样,我都这样了,你就别指责我了嘛……”
    温时冷笑一声:“我看你脑子不是灌了铅,而是脑子里的水太满了!毕竟本来就不少,今天还非要去淋雨,这不,就灌满了。”
    苏陌玉哀怨的看了他一眼,想发作却没有那个力气,连撂狠话的力气都没有,他也懒得和温时吵了。
    温池端着汤药走了进来,温声道:“殿下,喝药了,喝了药就舒服了,我怕药太苦,还带了盘紫薯山药糕来。”
    苏陌玉由舒眉搀扶着,坐了起来,舒眉还贴心的拿着枕头为他垫着背。苏陌玉露出惨白的笑脸,看着那盘糕点,嘴一努,说道:“哼,还是温池对我好。”
    温时只白了他一眼。
    苏陌玉端起那碗药,觉得有些烫,于是一边吹着,一边为自己辩解:“以前我身子虽然虚,但哪有这么孱弱,淋个雨就得了风寒。况且我都不算淋雨,不过是雨水弄湿了身子罢了,我每天喝那么多冰饮也没见生病啊!”
    苏陌玉说完,又努力的吸了吸鼻子。鼻子不通气,真难受,好像肺里有东西压着一样。
    温时也哼了一声,双手环胸,冷漠的对苏陌玉说道:“是,公子您最厉害了。属下一定要把您的英勇事迹全部写给二殿下看,让他知道他弟弟是多么的厉害,天天和冰饮,下雨还特意玩雨水,导致自己生病,还砌词狡辩。”
    “你敢…咳……你敢!”
    苏陌玉本想威慑一番,一开口声音却沙哑的不成样子,干涸得连话都说不出口。
    此时突然听见门口的宫人们大呼:“恭迎陛下——”
    苏陌玉眼神一顿,心瞬间凉了下来,这厮怎么又来了?
    楚绯澜风风火火的跑过来,温时等人还没来得及行礼,他已经跑到苏陌玉跟前了。
    “陌玉你怎么样?还好吗?难受吗?怎么就得了风寒了呢?”
    看着楚绯澜急切的样子,还有那关怀备至的语气,无论是真是假,都让苏陌玉心中一暖,他裂开嘴笑了笑,“谢陛下关心……咳咳!陌玉还好……咳!”
    喉管里总是干干的,痒痒的,火辣辣的,一说话就忍不住咳。楚绯澜看着他这样,眼里满是心疼,道:“还说没事?都这样了。”
    看见苏陌玉手上端着的药,楚绯澜及其自然的端过,舀起一勺,轻轻的吹了吹,送至苏陌玉唇边,温柔的说道:“来,喝药。”
    苏陌玉手上眼色和温时温池的眼色一样,瞬间惊恐,陛下亲自喂药……这殊荣,他苏陌玉不会是第一个吧?堂堂陛下,居然要主动伺候他喝药?
    “喝啊。”楚绯澜看着他的表情,心里隐隐雀跃,这下知道我对你好了吧?
    苏陌玉实在不能忍受楚绯澜给他喂药,舒眉也就罢了,是个婢女,理所应当;温时温池也就罢了,他们是自己的侍卫,伺候自己没什么不妥。这楚绯澜……
    想像着楚绯澜喂他喝药的亲昵画面,苏陌玉觉得太……不忍直视。心里生出几分异样的感觉来。他只当是身体不舒服,未作他想。
    “那不行,还是我自己来吧,陛下身份尊贵,怎么能喂我喝药呢?”苏陌玉想伸手从楚绯澜手里端回药碗,但楚绯澜却没有丝毫松手的样子,苏陌玉的手搭在碗上,难免碰着楚绯澜的手,顿觉尴尬。
    “喝药。”楚绯澜只是说了两个字,苏陌玉却觉得冷飕飕的。
    看着他依然没动作,而自己的手都用酸了,楚绯澜索性将勺子放回碗里,用空出来的手抓住了苏陌玉的双腕,语气半是严厉半是挪揄:“难不成你想到其他地方去了?或者你敢敢拒绝寡人?”
    温时极有眼色的推了推一旁兴致勃勃的看戏的温池。
    再看眼珠子没啦。
    你不是也看的津津有味?
    快滚快滚,这个场面辣眼睛。
    哦。不担心下殿下吗?
    殿下搞得定,陛下不至于这么禽兽,殿下还病着呢。
    温时又用眼神示意舒眉,三人悄悄的退出了房间。
    留下独自与楚绯澜“斗智斗勇”的苏陌玉,内心悲凉。
    对上楚绯澜炽灼的双眼,苏陌玉死心了,闭上眼睛须臾,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露出真诚感激的笑意:“怎么会?陛下亲自喂药,是陌玉求不来的福分呢。”
    说违心话不会遭雷劈吧?
    楚绯澜果然龙颜大悦,舀了一勺,吹了吹,又递至苏陌玉唇边,苏陌玉只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心里欲哭无泪。
    这药这么苦,一口闷它不香吗?为什么不让我一口闷掉,而是一小勺一小勺的折磨我……
    待楚绯澜终于将药喂完,苏陌玉赶紧将食盘里的紫薯山药糕端出来,拿了一个糕点一口塞进嘴里。
    楚绯澜问道:“苦吗?”
    苏陌玉一边咀嚼,尝着甜味,一边坚定的摇摇头。
    “……”
    楚绯澜也不再发难,而是问道:“为何生病?可是宫人们伺候不周?告诉寡人,寡人为你做主。”
    守在门口的宫人立马跪倒在地,又不敢出声。
    苏陌玉咽下糕点,赶紧解释:“不是不是,宫人们伺候的很尽心,是我自己贪玩,今日下雨的时候跑出去玩水,才致感染风寒。不能怪他们。”
    楚绯澜看着他急忙为宫人辩解的模样,心里有些发堵,他对宫人都这么好,为何就是对自己这般疏离呢?
    “下次可莫要再贪玩了,再生病了,寡人会心疼的。”
    听着楚绯澜这句话,苏陌玉心跳漏了几拍,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愣愣的看着他。
    楚绯澜却仿佛很满意他的表现,笑了笑,眼里倒映出苏陌玉怔怔的模样,格外的温柔。
    苏陌玉回过神来,道:“陛下……陌玉要……休息了,多谢陛下来看望,陌玉感激不尽。天色已晚,陛下还是早些回宫休息吧。”
    楚绯澜扶着他躺下,又为他盖好被褥,用手抚了抚他的额头,发现不是很烫,这才说道:“那好,你好好休息,寡人明日再来看你。”
    于是便出去了。走到门口,还听见他特地嘱咐:“照顾好玉侍君,谁敢懈怠,寡人定不轻饶!还有,晚上仔细些窗户,关紧了,莫让风雨再侵进来。”
    “是。”
    苏陌玉盯着头顶的纱幔,心想,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呢?
    仿佛之前对他的一切论断,都被他在自己面前时流露出的关心和温柔给推翻,苏陌玉自己也迷茫了,楚绯澜到底是戏功深厚,还是真心流露?
    第二日,苏陌玉还是病殃殃的,头晕之症倒是好了不少,但仍然还是有些体虚,鼻子也还没通,总是堵得难受。天气还是阴沉沉的,但没有下雨,凉风习习,吹在身上舒服极了,将人之前的灼热燥气吹得一扫而空。苏陌玉很想出去吹吹风,但温时温池怎么也不肯让自己再出去,又逼着他多喝了一碗黑乎乎的补药。苏陌玉小孩子脾气上来了,半天都没理温时温池。
    后来,他实在心痒难耐,就板着脸让所有人都退下,没有他的吩咐不许在他眼前出现。毕竟也曾是王室子弟,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威严和贵气还在,他一板着脸,宫人们都像看见了楚绯澜一样,战战兢兢,不敢有二言。待所有人退下后,苏陌玉像个得逞的小孩子一样狡黠的笑了。
    他打开房门,扑面而来一股凉风,将他未束的发丝吹得散乱,向后飞扬,苏陌玉闭上眼,享受着风温柔的爱抚。
    他慢慢走出去,穿着一层白纱的他被一阵又一阵的风吹得衣袂飘飘,发丝飞扬,棱角分明、明眸善睐的他如同谪仙临世,张开双臂感受着这儒风浩荡。
    真是凉爽,苏陌玉心想,仿佛一身的疲惫都被这清风带走,只留下这个空透的躯体。仿佛整个人此刻没有任何烦恼,脑子里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身体没有燥热、没有疲惫,只一心感受着大自然的抚摸,与万物化为一物。
    他甚至张开手掌,感受着每一丝风从指间泄出的那种轻微的阻力,让他切切实实的明白自己此刻在干什么。
    当楚绯澜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苏陌玉闭着双眼、张开双臂站在风中一脸享受的样子。
    那一刻,他看得入了神。
    素纱飘逸、像一只风中翩翩起舞的白蝶,让人舍不得挪开眼,发丝散乱,却添了几分凌乱之美,精致细腻的脸上一片祥和,向上弯起的嘴角那么的迷人。分明没有动作,但那飘逸的薄纱却勾勒出苏陌玉纤细的身子,如女人一样窈窕曼妙,总让楚绯澜忍不住心生兽意,想要冲上去将这副瘦弱而绝美的身躯狠狠的碾压、侵犯。
    楚绯澜定定的在他面前看着他,嘴里不自觉就溢出他的名字:“陌玉。”
    像是呢喃低语,像是深情呼唤,无论是哪一种,都被风吹到了苏陌玉的耳中。
    他倏的睁开眼睛,就看见了面前还未来得及收藏起情绪的楚绯澜。苏陌玉心里一震,感觉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可怕,深情里又像是带着……食欲?
    楚绯澜看见他睁开眼,这才连忙藏下眼里的情绪。他走上去,语气中带着微怒:“身子还没好,怎么又故意出来吹风,还要不要自己的身子了?嗯?”
    苏陌玉有一瞬间的恍惚,因为楚绯澜刚才的语气和神态,和曾经他闯祸或者贪玩之时,母后佯装生气批评他的样子特别像。
    “我……”苏陌玉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解释,脑子里全是他母后温柔的脸。
    楚绯澜拉着他的手臂,强行将他拖回房间里,苏陌玉就这样怔怔的被拖了进去。
    把苏陌玉按在凳子上,楚绯澜朝外面喊了一声:“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