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隐情
作者:查耳丝   浮生如梦之乱世最新章节     
    林沙毕躺在软榻上,肥胖的身躯陷在榻垫里;群芳苑的老鸨阿兰斜欠着身子,偎在林沙毕身旁,面对面给林沙毕烧烟。
    白铜烟盘里放着精巧的烟灯,烟灯燃起青黄的火苗;阿兰用一根银签子从一个铜钱形状的银盒子里挑出一撮烟膏,在烟灯上烧得“嗞嗞”的响,然后把烟泡放在红红的掌心里滚来滚去,反复地烧、滚几次后,烧好了的烟泡便插在烟枪上,抽出银签子,一丝蓝白的烟带从烟枪的小洞缕缕升起。
    阿兰把烟枪递给林沙毕,林沙毕嘬起嘴,对着灯火“嘘嘘”的抽着。
    阿兰梳着俏皮的麻花髻,一排茉莉花银饰清幽幽、半弯身的卧在髻旁;掖在右襟上的麻纱手绢,像一朵白菊花似的贴在那里;圆圆扁扁的脸庞涂了厚厚的一层脂粉,一排整整齐齐的白牙,笑时,左嘴角向上一斜,便合适地露出镶在左边的一颗金牙,随着笑声,左腮浅浅的酒窝也在脸上打起旋来。
    林沙毕深深地吸了一口鸦片,浑身舒展开来,他闭起眼睛,说:“阿兰,这几天生意还行吧。”
    阿兰把手搭在林沙毕的腿上,叹息了一声说:“才好了几天,新来的姑娘就跳着要离开,东西都收拾好了。”
    林沙毕睁开眼,一股口水从嘴角流出来,阿兰拉出手绢,轻柔地在林沙毕嘴角擦拭。
    “韩昭成食古不化,加上那两个北方佬妄自尊大,看来龙溪镇是难逃厄运了。”林沙毕怒形于色。
    阿兰说:“林老爷,现在人心惶惶,姑娘们要走,也留不住,不如从明天我们就停业吧。”
    林沙毕说:“她们往哪里走?现在城门紧闭,谁也出不去。”
    阿兰说:“想走还是有办法的。”
    林沙毕乜斜着眼,看着阿兰说:“有什么办法?”
    阿兰左嘴角扬起,露出亮灿灿的金牙,笑着说:“林老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林沙毕翻身坐起,把烟枪递给阿兰,“哦,怎么,怎么出城?”
    阿兰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尖叠起来捻了捻,林沙毕会意,呵呵大笑说:“行吗?我以为守城团丁让两个北方佬训练得油盐不进呢。”
    阿兰说:“里面只有二三个团丁吃这个,轮到他们值守城门时,给钱就开城门,这几天都有好几户人家逃走了。”
    林沙毕搁浅了一会儿说:“我,我们也走?”
    阿兰一边烧起烟泡,一边说:“还不是听林老爷的。”
    林沙毕见阿兰烧好了烟泡,又仰身躺倒,嘟囔着说:“走,还是不走……”
    阿兰俯身凑近林沙毕的耳边,低声说:“那个土匪头子张一刀,可是韩会长的亲兄弟,你知道吗?”
    林沙毕身子一震,烟枪从手里滑落,碰翻了白铜盘里的烟灯,“你,你,阿兰,你说什么。”
    阿兰扶起烟灯,“哧哧”地笑着说:“看把你骇的,龙溪镇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林沙毕镇定了一下,拉起阿兰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说:“阿兰,你听谁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兰抽出被林沙毕抓着的手,端起烟枪,侧身卧倒在软榻的枕头上,吸了口鸦片,懒懒地说:“前两天韩会长家的管家来咱们这儿找姑娘,是管家夜里和姑娘说的。”
    林沙毕瞪着三角眼,咬牙恨命地摇着阿兰的肩头,“快点,阿兰,你快点说,韩昭成和张一刀怎么会是亲兄弟?”
    阿兰眯缝着眼,用迷离的眼神瞅着林沙毕,娇嗔地说:“我,我,我想要……我要……”
    林沙毕三下五除二扒去阿兰的衣服,抱起阿兰,翻身躺倒,林沙毕还在不停地催促,“我的兰宝贝,你快说呀!”
    阿兰“哎哟”一声,林沙毕吭哧吭哧地说:“兰宝贝,说呀,兰宝贝,你急死我了……”
    阿兰的身体逐渐变得松软,她喘息着说:“管家,管家说,韩会长的父亲,韩老爷,韩老爷的私生子是张一刀,张一刀本不姓,不姓张,也姓韩,叫韩昭桂。”
    林沙毕喘着粗气,附和着阿兰说:“嗯,嗯,韩昭桂……”
    阿兰猛烈地喘息着,“韩老爷,韩老爷在韩昭桂四岁,四岁时才把他接到,接到韩家,韩家的人视韩昭桂为眼中钉,肉中刺,但韩老爷,韩老爷却对他疼爱,疼爱有加……”
    阿兰呜咽似的长舒了一口气,似乎瞬间从峰顶跌至谷底,四肢舒展地伸开。
    林沙毕拉过一条薄被,盖在阿兰身上,阿兰眯起眼,似要睡去。
    林沙毕低头俯视着阿兰的脸,一缕口水粘线似的从林沙毕的嘴角,垂到阿兰的脸上,“阿兰,阿兰,你别睡啊,说到疼爱有加,有加了……”
    阿兰依然闭着双眼,低声说道:“韩老爷对韩昭桂疼爱有加,他处处护着韩昭桂,不许家里的任何人伤害到他;韩昭桂十七岁时,韩老爷病逝,韩老爷临终前,留下遗嘱,要把一半的家产分给韩昭桂;韩老爷死后,韩会长和他的生母,一把火烧了韩老爷的遗嘱,把韩昭桂赶出了家门;韩昭桂流浪到海边的渔村,被一家张姓渔民收养,后来渔民夫妇出海打鱼,遇了难,韩昭桂也就从此没了音讯;二十年后,他再次回到渔村,给养父养母修了坟墓,这时他就叫张一刀了。”
    林沙毕喃喃地说:“怪不得张一刀单单要攻打龙溪,原来是冲着韩昭成来的,这么说,韩昭成才是罪魁祸首呢。”
    阿兰翻了一下身,说:“还有呢,韩昭桂和表妹,其实是韩会长的表妹,两人自小青梅竹马,韩昭桂被赶走时,表妹还曾投水自尽,被救起后,一直养在韩家;韩会长的舅舅和韩会长的母亲商量,要把表妹许配给韩会长,但表妹执意不从,后来出家当了尼姑。”
    林沙毕瞪着眼,呆呆地一动不动,他盯着天花板,做梦似地说:“还,还有这等事,我的天。”
    阿兰起身,穿上衣服,一边收拾烟具一边说:“想知道韩会长的表妹又是哪个吗?”
    林沙毕本已放松的神经又绷紧了,“是谁?”
    阿兰松开滚乱了的髻发,把垂落下来的头发拧成两股,一来二去就盘成个髻,插好银簪子,含笑说:“拢翠庵的静虚师太。”
    林沙毕的眼珠在眼眶里骨碌乱转,“啊,啊……”
    阿兰俏皮地说:“你不是早就对静虚垂涎三尺了嘛……”
    林沙毕沉下脸说:“你又乱说。”
    阿兰说:“龙溪镇惦记静虚的人多了,又不是你一个。”
    林沙毕尬笑几声,清了清喉咙说:“怎么你说的跟听评弹似的。”
    阿兰说:“评弹能有这个精彩才怪呢。”
    林沙毕感叹道:“从小就在龙溪长大,我怎么从没听人说起呢?”
    阿兰讥笑道:“你那时还在莲蓬下挖烂泥,侯门大户的事,你连边也沾不上。”
    林沙毕搓着手,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不走了,咱哪儿也不去了,我倒要看看这场大戏,他韩昭成怎么演。”
    阿兰说:“那些姑娘怎么办?”
    林沙毕说:“让她们留下,接不接客无所谓,每天照发双倍份银。”
    阿兰迟钝了一下,说:“那你就养着她们吧。”
    ……
    这天夜里,俞成龙和秦子常刚在各自的房间里睡下,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来人贴着俞成龙房间的窗扇,低声说:“俞团领,俞团领,我是叶付龙,我们回来了。”
    俞成龙翻身坐起,趿着鞋点起油灯,拉开屋门让叶付龙和跟随的团丁进屋,听到动静的秦子常也披着衣衫走进来。
    四个人坐下后,叶付龙迫不急待地说:“俞团领,张一刀的行踪打听到了。”
    俞成龙冷静地看着叶付龙说:“别着急,慢点说。”
    那天,叶付龙和团丁伍继祖天还没亮,就从南门奔渡口,租了艘小船,从城外的莫愁湖一直往南划,途经土匪出没的黄天荡,小船又往南划了三十余里,二人在一个叫王岙村的村庄下船登岸。
    王岙村有三十多户人家,村庄四周是一望无际金黄的稻田;叶付龙和伍继祖沿田间小路往村里走时,遍布在稻田里的村民挥汗如雨,正在收割水稻。
    二人走进一处稻田,叶付龙抓起一把沉甸甸的稻穗,对正在弯腰割稻的老人说:“阿公,今年收成可不错呀。”
    老人直起腰,瞅了一眼叶付龙说:“你们是外地人吧。”
    叶付龙蹲下身,帮老人把摊在地上的稻谷捆扎起来,说:“去前面的村庄走亲戚。”
    老人擦拭着脸上的汗水说:“收成是好,又没用。”
    叶付龙说:“阿公,怎么会没用呢?”
    老人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我种二亩稻谷,土匪只留给我三分,剩下都是他们的。”
    叶付龙故作惊讶地问:“三分地的稻谷,哪够吃呢。”
    老人愁眉苦脸地说:“能给留三分就不错了,还管你够不够吃?”
    叶付龙又问道:“阿公,是哪拨土匪,您知道吗?”
    老人四下张望着,然后蹲下身,说:“张一刀啊。”
    叶付龙和伍继祖都为之一惊,叶付龙赶紧起身说:“阿公,家里就您一个人吗?”
    老人挥镰开始收割,“他们这个月初五就要来拿稻谷,我一个人还怕到时收不完呢,不和你说了,你们赶路吧。”
    叶付龙和伍继祖走出稻田,来到田间小路上;这时,附近稻田里收割的人们都直起腰,把目光向他二人投来,二人急忙朝着渡口的方向走去。
    来时的船家早已离开,二人一直等到黄昏,才看见一艘货船向渡口驶来;货船在渡口停靠下来,两个船员跳上岸,系好缆绳,返回船上生火做饭。
    叶付龙和伍继祖走上货船,请求船员带他们一程;船员细细地盘问了二人来路,船员说晚上就住在渡口,因为去龙溪,途经黄天荡,那里经常有土匪出没,现在就是白天,这条水路的船只也非常稀少;他们本来是要去鲁店,走龙溪需要绕行十几里,叶付龙另外加了船钱,船员才答应把他们送到龙溪镇。
    当天晚上,叶付龙和伍继祖就睡在货船的甲板上;次日黎明,货船起锚;货船满载货物,加之逆流而上,所以行驶缓慢,因此直至深夜,二人才在龙溪镇渡口登岸。
    俞成龙听完叶付龙的讲述,沉思片刻说:“你们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我们在城隍庙会面,再做决定。”
    叶付龙和伍继祖起身告辞,秦子常把二人送至寓所大门外,此时银河高悬,繁星满天。
    秦子常折身返回寓所,俞成龙在寓所门前站立等候,二人走进俞成龙房间,俞成龙说:“今天初三,后天土匪去王岙村收粮,目前尚不清楚有多少土匪前往……好吧,今天先这样,看明天另外三拨人能否回来,到时候再决定如何行动。”
    秦子常点头称是,然后从俞成龙房间走出,回到自己屋里……
    第二天上午,另外三拨外出打探消息的团丁也先后回来城隍庙,往北走的黄月民和往西走的王永良,没有打探到土匪的任何消息;往东走的陈富贵只探听到张一刀正在筹粮的消息。
    俞成龙最后决定,除去在场的六个人,再挑选十四名团丁,今晚出发,前往王岙村,明天天亮之前务必赶到王岙村。
    俞成龙说:“挑选团丁,当以老队员优先,毕竟他们有战斗经验。”
    四个班长都点头称是,俞成龙对秦子常说:“子常,你现在去找韩会长,让他今晚安排船只,送我们去王岙村。”
    秦子常答应一声,转身走出城隍庙。
    秦子常来到商会,看见商会大门紧闭,正自踌躇间,姚会长风风火火地沿街走来,他大声喊道:“子常,你是来找韩会长的吗?”
    秦子常点头称是,姚会长说:“我也正找他呢,他没来商会,去他家里找,仆人说一大早就出去了,问仆人他去了哪里,只说不知道。”
    秦子常说:“姚会长,我们就在这里等会儿吧。”
    姚会长说:“也好,城门和水闸都已做好,就差择时日安装了。”
    秦子常疑惑地问:“安装城门和水闸,还需要择时日吗?”
    姚会长说:“哎呀,这可是龙溪镇的大事啊,岂有不择时日的道理!”
    秦子常心内暗想:这么紧急的事,还择什么时日,等土匪攻打完再装,那还有什么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