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辰临时接到许容川电话赶往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火急火燎地飙车到公司楼下，看着跳动的电梯数字心慌的厉害。
    许容川白天让自己整合了所有名下资产，甚至连盛川的股份和许家大宅，都一并送给了顾清棠。
    他名下资产数目庞大，自己熬了一个通宵加一个上午，才堪堪整理出一个大概。
    许容川为许家二老留足了在海外养老的房产和钱，为星南往后的生活做足了安排和退路，自己却孑然一身什么也没有留。
    他将协议拟好交给许容川的时候，他没有一丝反应，只问了一句“这些就是全部了吗”，就拿着文件袋离开了公司。
    离开时萧条的背影，怎么看都像极了交代好后事，独自奔赴法场的诀别。
    他提心吊胆了一整天，听司机说将人送到了顾清棠住的地方，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可等接到许容川的电话，他好不容易放下的担心，又一瞬间悬空起来。
    苏辰小跑着打开许容川的门，迎接他的是一室黑暗。
    他微微喘息着，借着落地窗外的灯光，在偌大的办公室终于寻到了坐在沙发角落的许容川。
    “抱歉，半夜叫你过来......”
    许容川轻声道歉，听到自己嗓音沙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只是想找个人聊一聊。”
    苏辰听他声音虽哑，却还是清醒，这才悄悄吐出一口气。
    “没关系，在家待着也无聊，正打算过来加班。”
    他本想如往常一般，换回那副公事公办的语气给许容川汇报资产整合的进度，可等三两步走近，瞥见茶几上原封不动的文件袋，突然转了话锋。
    “看来，顾小姐是没有接受你的心意了？”
    “呵......”许容川轻笑一声，靠在沙发上长舒一口气，“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苏辰有些诧异，还没等他问，就又听到许容川的问题。
    “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要提拔你吗？”
    苏辰摇了摇头，意识到他看不见，又补了一句：“这么多年，我也很好奇，之前也猜过原因。”
    “哦？说来听听。”
    苏辰微微一笑，走到一旁的单人沙发处坐下，低声说道：“可能是因为我家境不好吧，毕竟上学时每一年的补助金和奖学金都是从你手上发给我的，我的家庭背景你应该很清楚。你当年叫我来盛川，也许是在我身上动了恻隐之心？一个没背景，没靠山，学习成绩还不错的穷学生，应该是所有老板喜欢的员工吧。”
    苏辰话说的直白，许容川却没有生气，低声反问道：“凭你的能力，已经完全可以离开我另起炉灶。这些年，我也提议过让你去做其他公司的负责人，你又为什么不答应？”
    苏辰耸耸肩，回答道：“也许是我不识好歹吧。我现在赚到的钱已经足够让我父母过衣食无忧的生活，虽比不上你富可敌国，但也算财务自由......这个世界上，朋友还是比钱更重要。”
    许容川吐出一声欣慰的笑，直起身说道：“当年我会选择你，是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会按照正规流程申请补助金的学生。”
    往事一幕幕从许容川眼前划过，现在去看，更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学校的补助金当年是我联合创立的，金额不少，为了能用在真正需要的人身上，背调也严格。但很多人觉得这是自降身价，担心家世暴露会影响自己在资本圈的口碑......但可笑的是，他们却还是挤破脑袋想要这笔钱，所以对我极尽阿谀奉承，希望我换个途径给他们。”
    许容川现在想起自己被簇拥追捧的大学生活就觉得讽刺，他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瞧不起他们的虚伪，可直到看见你的申请，我才发现自己和那些资本家一样，高调又傲慢。我之后留意过你的动向，从小到大学习优异，除了背后融不进资本圈的身世，挑不出任何毛病......最重要的，是谈及经历不卑不亢的真诚，我很欣赏。”
    苏辰第一次听到许容川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也终于等到他解答自己心中积压多年的疑问，一时间有些愣神。
    许容川不在意他的沉默不语，自顾自继续说着：“和姜采言结婚后，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钱，如果我不姓许，日子会不会过得更平静一点？可每次看到你时，还是会闪过一丝动摇的念头......如果我的身世和你一样，如果我也是一个需要申请补助的穷学生，又能不能坦然接受自己的身世，和你一样不卑不亢的生活？”
    他吐出一声笑，听着苦涩异常。
    “清棠今天问我，为什么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就是不愿意相信她......说到底，走到今天这一步，还是我太贪心了。我明明说服不了自己忘掉过去，却还是强行将她绑在身边，用那些过去变本加厉地伤害她......是我的自负、贪心，将一切都毁了。”
    许容川摩挲着手腕上雪白的绷带，大颗眼泪猛地砸落。
    渗进纱布里，转瞬便消失不见。
    “本来以为死是很简单的事，可刀刺向手腕的瞬间，我还是舍不得留下她一个人......孩子在她肚子里才两个月大，却因为我的忽视再也没机会来到这个世界看一看，她承受的痛苦，我死十次百次也还不清。”
    他压抑着喉间的哽咽，为两人长久的纠缠画上句号。
    “我这次，好像真的要失去她了。”
    苏辰安静听他说着，即便作为局外人，此刻还是为两人坎坷的经历感到悲怆。
    他滚动了下喉结，轻声问道：“学长，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的，「放弃」这个词的英文【give up】，其实有鼓励人迎流而上的含义？”
    “记得。”
    “它还有另一个单词，或许更适合……是【forgo】。其实，有时候选择放手，也许对两个人都好。彼此不用再被逃不开的执念折磨，重新开始，重新出发，人生或许会更柳暗花明。”
    许容川破涕为笑，低声打趣道：“不愧是学霸。”
    他指尖快速将眼角还没来得及落下的泪擦干，再抬头已恢复往日一般的沉静。
    “帮我拟好离婚协议，尽快安排好清棠和星南在国外的生活必需。星南的转校手续，我明天亲自过去处理，让校长不用过来了。”
    苏辰听着他有条不紊的安排，站起身点点头。
    “好的，总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