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一束光
作者:寒庐煮酒   大明修道六十年,朕白日飞升最新章节     
    张璁虽有疑惑,但也立刻从腰间摘下钱袋,从钱袋中取出一枚铜钱递了过去。
    富家公子此刻已经回过神来,看向张璁的眼神中隐约还带着几分畏惧。
    可又观察到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楚言身上,心中不由冷哼,“故弄玄虚,自作聪明!”
    心中虽是如此想,他还是悄悄地往楚言的方向瞟了几眼。
    国子监的学生,大都穿的是生员服。
    头戴软巾,腰系垂带,身着襕衫。
    大明开国之初,太祖移风易俗,全面恢复汉唐服饰。
    他从面料样式,尺寸,颜色四个方面,确定了一套森严的服饰等级制度。
    不同等级的人只能使用本等级的服饰,如果稍加逾越,就会严惩不贷。
    绫罗、锦绣这样的高级面料,更是只有王公贵族和职官才能使用。
    此时大明已到中期,一些规矩也渐渐松弛甚至无人理会,不然单凭富家公子身上的这一套绫罗,最少也要挨上二十棍。
    楚言虽然穿着一身襕衫,风姿却不减分毫。
    他接过铜币便将其放到左手,微微抬头望向上方的屋顶,似乎是在估计着什么。
    片刻工夫,只见他屈指一弹。
    “啪”
    铜币与瓦片碰撞的声响在学堂内回荡。
    众人还在吃惊之中,他又将手向左前方一伸,等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将铜币还给了张璁。
    “先生,物归原主。”
    张璁猛地从座位上起身,下意识地接过铜币,目光却一动不动,看着那斜斜射进来的光柱。
    那光,热烈而又温暖。
    “先生,我用一束光,可否装满这学堂?”楚言笑着将手一挥。
    张璁不禁抚须而笑,激动、欣慰,期许,种种心情在心间交杂,最终化成一句慨叹。
    “明光一束,朗照大千!”
    “装得满!”他的嘴咧得很大,发自内心地大笑。
    有句话他没有说完,此刻只是在心中默默念叨。
    “明光一束,朗照大千,自此星夜皆明!”
    张璁笑声还未褪去,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随即响彻学堂。
    学生们由衷地感到佩服,买柴买草这样的点子他们想不出来,但自认为只是没想到。
    如果给他们时间回去调查调查,或者做好准备,想要答得完全倒也不难。
    可是,“借光”就难了!
    打破思维的惯性,开辟出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从0到1的突破,看似寻常却最为困难,但也只有这样的突破,才能推动历史和世界向前发展。
    张璁看着依旧面容淡淡的楚言,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了朱厚熜的身影。
    “诸君,楚言这一枚铜钱砸得好啊!”
    张璁指着屋顶射下的光柱,沉声道:“题目中所问用三百文钱买何物,装满一间大屋,而楚言所答用光!”
    他喟叹道:“世人皆知草木竹石为物,光岂非物乎?”
    他眼含深意地看向众人,随即向前跨了一步朝着楚言的方向一躬。
    楚言有些诧异,赶忙上前想要将他扶住。
    “这一揖,你当得!”张璁的语气无比坚决,后者闻言也只能作罢。
    学堂众人皆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堂堂的礼部尚书,竟然会对一个学子行礼。
    他们虽然钦佩楚言异想天开的思路,但更震惊张璁的举动。
    十多年来的理学熏陶,名教灌输,尊卑有序的观念已经深入骨髓。
    张璁肃声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孔圣尚且言说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更何况我张璁。”
    他将声音一下子提高,向众人问道:“楚言所为,可算解了此题?”
    “算!”众人异口同声且干脆果断。
    “那更改孔圣名号,是否也是礼法所需?”
    “嗯”
    众人低头陷入沉思,但之前根深蒂固的想法,此刻却隐隐约约有了一些动摇。
    给孔圣封号的本意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宣扬孔子大义,不就是为了维护礼法正统!
    而此刻他们细细想来,将孔子改称为至圣先师,是否动摇了礼法?
    是否真的让孔子的地位下降了?
    没有!
    这样的举动,反而抬高了孔子的地位,将他从供上神坛的帝王,变成了有血有肉的“老师”。
    假如孔子在世,最希望听到世人对自己的称呼,也许仍是那一声“夫子!”
    张璁趁热打铁,“诸君都是读过礼法典籍的,自周朝时至我大明,千年以来礼法虽多有改动,但其本质却始终如一。”
    他大声喝问道:“以尔等之学识思考,这圣号该不该改?”
    “清浊有异,黑白不同,是对是错必须要分个清楚!”他将眉毛一挑,“没有挑明的错误就不是错吗?约定俗成的错误就不是错吗?难道有错不该改吗?”
    “改!”郭岩一声大吼,满脸憋得通红,他只觉得热血奔涌急需向外发泄。
    学堂诡异地陷入了片刻安静,随即又是一阵笑声。
    郭岩眼睛睁得大大的,对众人的反应颇为不解,他侧过身看向楚言,却只发现对方也在笑。
    有了郭岩的一番意外之举,反倒是让一众学子认清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没有提前约定,众人纷纷执礼一揖,正色道:“学生受教!”
    ……
    下课之后,张璁和楚言一前一后走在国子监外的林道上。
    “瑾瑜啊!来国子监就读可还习惯?”
    “这伙食吃得习惯吗,如果吃不习惯还是来我家吧!”
    楚言听着张璁一句接一句地问话,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他轻声道“师父,我一切安好。”
    “好啊,一切无恙就好。”张璁满脸笑容。
    看着喜形于色的老师,楚言却不免有些担忧。
    他看到礼法更易背后那即将到来的滔天风暴。
    准确地来说,是隐藏在礼法之下,那深沉得可怕得能将一切都给冻结的锁链!
    这是一股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力量,隐藏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却牢牢地控制着人们的举动。
    即使他来自一个科技超越人们想象的时代。
    他缓缓吐了口气,心情不免有些压抑。
    无论这科技如何发展,总有些东西在重复地上演。
    楚言不知道张璁是否看到了礼法背后那只恐怖的巨兽,但他明白自己的老师绝不会选择放弃。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之初,他对一切都感到无比地漠然,甚至视生命如草芥,无法融入这个世界。
    如果不是遇到了张璁,他可能会选择在那个雨夜结束生命离开这个世界。
    但现在,因为许多人许多事,他才开始逐渐与这个时代共情了。
    “陛下要设立三宫,我猜测肯定会对科举动手,到时候你就能一展所学。”
    “如今朝政纷繁复杂,连我都看不清楚,你呆在国子监不要到处走,这里还很安全。”
    “国子监内学生成分复杂,能交到朋友就交,交不到就算了。”
    “我看到郭岩就很好,虽然呆头呆脑举止冲动,但有一颗赤子之心。”
    ……
    张璁絮絮叨叨,言语虽然平淡朴实,话里话外却都是对楚言的关切。
    他没有妻儿,已经将楚言看成了自己的儿子。
    虽然从认识楚言的第一天起,他就知晓对方可能有着不简单的来历。
    但那又如何?
    “我只知道,楚言是我张璁的徒弟!”他心想。
    “师父!”楚言猛地抬头刚想说话,却被张璁摇头制止。
    他沉声道:“你的机会不在现在,不要去想那么多,天塌下来了有我们这些高个子。”
    他笑了两声,又晃了一下胳膊,“你师父我这身骨头还能再撑几年,最少为你们年轻人扫除障碍。”
    他抬头望向远方的皓日,自语道:“我相信陛下,也相信自己,礼争一定会成功!”
    话锋一转,张璁便又问道:“我听王夫子提起,你对格物二字颇有一番见地,不妨和我聊聊……”
    二人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青翠的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