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江看过许多倒在血泊里的人。
上一秒还在享用爱妻便当下一秒就趴在餐桌上的男人、浴缸正在敷面膜追剧的女人、垂垂老矣权极一时的长者、甚至是五六岁天真无邪的孩童。
包括他自己，多少次也死里逃生。
那样的画面早就已经不会对他造成多大的冲击了。
但是当他拨开人群看到躺在那里的陈七七，他的大脑短暂地空白了。
她的手臂怪异地垂在地板上，手指边还有一些烟头。
血把她的蓝裙子染成了殷红，一个穿着黑色背心的长发男人跪在她身边用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布料死死堵住腰腹的伤口。
他站在围聚而来的人群里，强烈的眩晕感让他张不开口也迈不开腿。
直到身旁有人大力地把他搡开，他才有种从水里被捞出来的感觉。
“七七！”
许江这才看清楚刚刚从身边经过的人原来是鹿游原，他在人群里横冲直撞，很快到了最前面。
鹿游原几乎是摔跪了出去，颤抖着抓起了七七的手。
“陈七七，你他妈别吓老子……”
“鹿游原？我……我是不是要死啦？”
陈熹微眯开眼，她只看到眼前隐隐约约晃动的人影，她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是闻得出他的味道。
又要死一遍了，真是晦气。
“你不要胡说八道，陈七七像你这种朝三暮四的女人怎么会短命，我要你好好活着，活着嚯嚯我。”
陈熹微哭笑不得，嗓子干得发紧，她还想小小嚣张一下，但是开口却绵软无力：“放你娘的狗屁，我才我才不……”
“别说话！”
赵聆舟厉声制止住了她，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可是血怎么也止不住，从指缝里流出来。
陈熹微听到这话，目光向赵聆舟的方向寻去，只看到一个慌张的侧脸，刚想说“凶毛啊”，可是第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就晕了过去。
感觉到自己手中陈七七的手在一寸一寸往下滑，鹿游原的脑子彻底木了，他把她的手紧紧贴在脸颊边，双目猩红，嘶哑着嗓子一边又一边呼喊她的名字：“七七，七七……”
赵聆舟看着持续往外流血的伤口，眉头紧缩，对身边的警察说：“不行，出血量太大了，救护人员呢！”
话音刚落，抬着担架的医生拨开人群匆匆赶来。
“请大家让一让！”
“快！加压止血带！！”
几分钟后，陈熹微被快速送上了救护车。
鹿游原自然是跟了上去，许江看着救护车从眼前呼啸而过，如鲠在喉。
他告诫自己，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刚刚躺在地上的除了七七还有另一个人。
谢威。
那是沧一组的人。
他不信七七是被误伤的，这之中肯定有很多蹊跷。
他整理好思绪，趁人不注意，重新回到枪击现场。
那里已经被警方围起来了，谢威的尸体被盖上了白布，等待处理。
刚刚给七七做急救处理的男人正站在尸体旁边和警察说些什么。
许江一直觉得，他的侧脸看起来莫名熟悉，想了半天才和记忆里那号人物对上。
赵警官？不会吧。
他有些怀疑，因为记忆里的赵聆舟比眼前这个男人胖一些，也白很多。
眼前的这个精瘦、黢黑，不仅半条胳膊上都是纹身，还留着长发。
那动作和神态，怎么看都不像。
“东西先拿去送检，万一……”
赵聆舟话说到一半，突然感受到身后的视线，他猛地回头，正好和许江的视线对上。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满眼都是审视，一个缩着按兵不动。
“你有什么事吗？”
旁边的警察先开口打破沉默。
许江冲他鞠了一躬，慢慢地说：“警官您好，刚刚那个受伤的女生是我的同学，我想来看看她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或者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
“嗷。”警察点了点头，冲许江挥了挥手说：“不用了，如果有需要我们会联系你们。你还是先去医院看看你同学怎么样了，这边需要保留现场，她的东西暂时不能还给她。”
“哦，好。”
许江快速在现场扫视了一圈，感觉已经获取了足够的有效线索。他就转身准备离开，但是刚走出两步，就被赵聆舟喊住。
“等一下。”
许江眉头微动，转过身却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他问：“还有什么事吗？”
“你叫什么名字？”
“许江。”
“你们是哪个大学的学生？”
“北川大学。”
“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陈七七。”
赵聆舟的问题直截了当，许江如实奉告。
两人停顿了一会儿，赵聆舟冷不丁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见过？”
“嗯？”许江左手抱着右手肘，右手摸了摸后脖颈，他思考了好一阵子，才笑着说：“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可能见过？”
赵聆舟没说话，他直勾勾地看着许江。五秒之后，他勾了勾嘴角，像是在笑。语气没有丝毫歉意：“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许江也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冲他点头致意，转身消失在转角。
此时，北川市人民医院，急救室。
“病人血压已经不到40了！”
“快！谁来给我搭把手！”
“滴——”
……
鹿游原颓然地坐在座位上。
他盯着那个红色的“手术中”三个字发愣，没注意到身后靠近的男人。
宋矜川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喝点水。”
鹿游原没有接，他把脸深深地埋在了双腿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已经问过警察了，没有击中要害。”
宋矜川以为七七又偷偷跑回了livehouse遇到了什么危险，他接到短信后立刻报了警，就先跑去了那边，但是一问张唯，得到的回答是根本没看到她人来。
等他再赶回去，ktv外面已经停了好几辆警车。
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因为他是用人口失踪的名义报的警，根本没想到会来这么多警察，甚至还有救护车出动。
等他再想进去，已经进不去了，四周都拉上了警戒线。
听周围的群众说，里面发生了严重的枪战。
他还来不及反应枪战和七七之间的关系，就看到一队急匆匆的救护人员抬着担架往外跑，跟在后面的还有面如死灰的鹿游原。
宋矜川呼吸一滞，感觉像被一只手捏住了喉咙，面色瞬间惨白。他还没看清担架上的人是谁，救护车就开走了。
他赶紧打车跟在后面，到了医院一问警察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有击中要害，呵呵……意思是死不了？”
“对。”
但愿。
后面两个字宋矜川没有说出口，他拧开瓶盖又抿了一口水。
他紧张的时候是这样，会觉得口渴。越紧张越需要喝水，这已经是他进医院以后喝的第三瓶了，马上也要见底了。
鹿游原低低笑出声，他抬起脸，冷冷地瞥了一眼宋矜川。
“宋老师，少给我说这些风凉话，你清高，你冷静，你喜欢的人躺在里面你还能喝的下去水。不好意思啊，我做不到像你一样。只要她躺在里面，我他妈就要疯了！”
“我希望她平安的心情，不会比你少一分。”
宋矜川平静地注视着鹿游原，补充了一句：“别这么幼稚。”
换作平常，听到这句话鹿游原高低会怼回去，但是现在他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掏空了。
他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掩面。
“对，你说得对……”
也许不这么幼稚，就不会让七七为难了。
她也不会带着大家去唱什么狗屁ktv，更不会遇到这种事。
她遇到自己以后，因为他的幼稚、鲁莽，吃了不少苦。
但是怎么办啊，陈七七，和你有关的一切，我没办法保持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