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积雪之下,将死之人
作者:青时语   全能女团重置末法江湖最新章节     
    “今日司中事务可还顺利?”
    谢慕行刚一跨进正堂的门,就听到兄长谢幕远带着些疲倦的嗓音。抬头一看,兄长正坐在桌案旁的圈椅上,身上已换了茧丝的轻薄袍子,像是预备要歇息,又为了避免着凉,在肩上披了件袄。
    堂里灯光不甚明亮,只有桌案上一盏烛灯还算亮堂。谢慕行见兄长手里拿了本书,却不凑到那烛灯下看,就知道他只是佯作读书,心里估计正在打着教训他的腹稿。
    “还算顺利,”谢慕行下意识地将脚下步子放轻,褪下肩头的大氅,踱到茶案边,斟了热茶捧着,才坐下来,答得漫不经心,“验了具尸首,拿了几个嫌犯。那嫌犯供得倒也快,想来明日就能定罪结案了。”
    “顺利,顺利就好啊。”
    谢幕远似是长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里的书,从烛灯下抬眸朝这个弟弟的方向看过来,声音低沉而缓慢:
    “不愧是副使大人,手段高明,擅长借力,想来再怎么棘手的案子,到了你手里,也能速破啊。”
    谢幕远说这话的语气绝算不得赞赏,而看过来的眼光也满是质问。谢慕行心里一颤,暗道不好,今日搜捕,拿人,审问,样样行动都可算得上激进,这绝不是他这位尚书哥哥所赞同的做法。想来今晚逃不掉要听他一通训话了。
    “哥哥谬赞了,”谢慕行心中轻叹,面上却作出一副无知乖巧的样子,“查明真相,还事主公道,是巡检职责。弟弟为达目的有些冒进,哥哥勿怪。”
    “冒进?”
    谢幕远反问,话音里已有些愠怒了。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趿着鞋踱到谢慕行面前,一挥手,将一封信笺拍在桌案上。
    “看看,今日我收到的好东西。”
    谢慕行端着茶喝,只抬眼一瞥那信纸的颜色便知是从巡检司送出的,立即明白了今日哥哥发怒为何。
    这刘大人,真是个告状精啊。
    谢幕行有些哭笑不得,今日不过假借一下尚书大人名号领了个搜捕令,如此毫末之事,哪里值得传信来告状,真是防不胜防。
    “看就不必了,”谢慕行放下手中茶盏,垂下眼来整理衣袖,“弟弟知错了。”
    谢幕远以指节轻敲桌案上的信笺,压抑着怒气沉声问:
    “你真不看看吗?”
    “刘大人的信,不用看也知道是告状。”
    “告状?”谢幕远回想信上的内容,又看眼前弟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怒火中烧,越说越大声,“刘大人在信里夸赞你呢!说副使大人明察秋毫,尽职尽责,还说我吏部尚书日理万机,却还不忘敦促巡检司办案,实为百官之效!”
    “哥哥息怒,”谢慕行叹了口气,心说这点小事何须大动肝火,可还是起身作揖,恭恭敬敬地认了错,“今日不告而用哥哥名号,实为权宜之计,今后必不再犯。”
    “必不再犯?”谢幕远怒目扫来,冷哼一声,“这话你说过多少次了?哪一次不是放屁?”
    “哥哥,”面对兄长的暴怒,谢慕行非但没有胆怯,反而是带着些嗔意地打断,“读书人,怎么说这粗鄙之语。”
    “你!”
    “况且,若非那个刘大人处处掣肘,我也不必再三冒用哥哥名号。”
    “今日一案的嫌犯,是刘大人的故交,若非提到尚书大人名号,搜捕令只怕是申领不下。天可怜见,死者冤屈深重,凶手逍遥法外,此实可谓人间悲剧。”
    “如果哥哥真想让弟弟今后再不冒用哥哥名号,也好办。尚书大人抬抬手,将我复职,没了刘大人掣肘,我自可便宜行事。”
    弟弟连珠炮般说了一串,却又句句在理。谢慕远一腔的怒火梗在喉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看着堂下拱手低头,端得一副恭敬模样的弟弟,心下却知他并无悔改之意。可再看弟弟衣衫下嶙峋凸起的脊骨,胸中怒气一时间泄下去了一多半。
    “哎,”谢幕远一口气叹得哭笑不得,“我责问你一句而已,你到反过来顶撞我十句。”
    “弟弟不敢,”谢慕行抬眸,见哥哥脸上怒意已有消退的态势,脸上便也挂起笑来,“哥哥明日还要早朝,难为你等我回来候到这般深夜……”
    “你也知夜深了?”谢幕远声音放软了些,疲惫的眼看过来,眼前的弟弟,清瘦的身子显得衣袍空洞,瘦削的脸上神情乖巧,与他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强壮高大,倔强自傲的弟弟重合起来,让他不禁恍惚:一个人,如何变得像是另一个人?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心中浮起一丝酸楚:
    “司里公务再忙,也要看着天光,早些回家,你身子不比从前了……”
    “哥哥,”谢慕行打断了他的嘱咐,笑得温润:
    “我有分寸,哥哥早些歇息吧。”
    ————
    又是雪后清晨。
    阿乔一如往常般赖了床,用了早点,又将蛟二嫌太甜而没吃完的糕点包在手绢里带在身上,便披上披风出了门。
    昨日与那小道童打了一架,两人之间有些尴尬,带这些糕点带去哄哄他吧。
    昨日一战也不算全无效果。阿乔带了糖画回了医馆,小道童果然将后面的授课重做饿了安排,跳过了阿乔看不上的“小儿科”,难度突然就提升到了一些闻所未闻的疑难杂症:什么妇人长胡须,男人怀胎,人面疽,疯狗病……
    小道童想来是为了树立自己正统道医的威信,才翻箱倒柜般搜刮出这么些怪病来,而这些怪病也恰好对了阿乔的胃口:男人怀胎虽百年难遇,可却实在有趣。
    于是今日,小神医出门更早,脚下的步伐比起前些日子来也更加轻快了。
    一路蹦跳着来到侍卫营门口,日头才刚刚从东边山峦后露出一线。今日雪停,可空中一层薄云似纱幔,罩住玉京城,隔开了日光的暖,只放稍显苍白的光线透过。
    朦胧的晨曦之中,侍卫营大门外街道上的积雪还未清扫,平平地铺开一层,只在石狮旁有一堆雪如小丘般隆起,下方隐约透出些别的颜色,可在这般光线下,一时看不分明。
    “是哪个在门口乱扔东西?”
    阿乔低声嘟囔,好奇地走上前,绕着那堆雪转了三圈,俯身细看,除了一角灰色粗布,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奇怪,这是谁的破衣服扔这儿了吗……”
    嘟囔着,阿乔抿了抿嘴唇,两手轻轻提起衣袍下摆,小心地伸出腿来,用鞋尖碰了碰那堆东西。
    薄雪被鞋尖蹭落,显出一片黑来。阿乔疑惑地嗯了一声,脚下又稍用力推了推那东西。
    这一推,那被雪掩着的物体突然往侧边一歪,其上的积雪疏松,簌簌滑落在一旁,显露出了那东西的真面目。
    一身灰衣,一头黑发,一滩鲜血。
    那竟是一个人!
    “啊!”
    阿乔大吃一惊,连退三步,差些被侍卫营门前的阶梯绊倒。好在她抬手扶住了一旁的石狮,这才惊魂未定地站稳。
    “怎么回事?!”
    这人还活着吗?
    不等心跳回复平稳,阿乔就忙蹲下身去查看地上人的状况。
    这是一名男子,看来二三十岁。他本是侧卧,被阿乔一踢就歪倒了,此刻仰躺在地,一身粗布灰衣,被从胸口渗出的鲜血染成一片红褐,血又渗到地上,凝成一片薄冰。
    男子脸色惨白,满头满脸的霜雪,早已没了意识。
    流这么多血,又在这天寒地冻的外头躺了至少半夜,几乎已是个死人了。
    阿乔伸手去探他鼻息,只有一片冰凉,又将手探到他染血的前胸,隔着被冻住的衣襟,已触不到心跳了。
    “糟糕。”
    阿乔眉头蹙起,抬头左右张望。这条路上现下还未有人迹,可想到明月和蛟二的叮嘱,阿乔还是将身影缩到了石狮后面,又用披风掩着两手,这才飞快地掐了个诀。
    一道幽微的白色柔光升起在阿乔掌心,被四下的白雪映得毫不起眼。她将手掌覆在男子额头,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
    再睁开眼,阿乔眼中的世界已大变样:
    白雪,高墙,青砖,红墙,肉眼能看见的一切,都不再生动,而是变成了一副画,衬在视野的最低层做了背景;而背景前,是无数发着光的丝线,从各处涌来,又四散开去。
    江衣妈妈说,世界是由这些发光的丝线织就的锦缎,丝线汇聚相交,便形成了人的三魂七魄。人活着时,魂魄晶莹如宝珠,死前一克,宝珠裂开,魂魄漏出,若是离体,便神仙难救了。
    眼前的男子,魂魄之光已十分暗淡,几难分辨,可好在神魂还未完全离体。
    “还有救!”
    阿乔惊喜地舒展了眉目,抬头,眼眸之中的幽幽白光霎时褪去。
    “快!快来人啊,有人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