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长路漫漫(中)
作者:玄姬小仙   第二次相恋最新章节     
    接上回,我来到南楼门前,只见一片凄惨荒凉,可怜小婶的同时也庆幸,还好输的不是我,否则,如今得到这一切的也就是我了。
    我整了整衣衫,身后带着梁森还有几个体格健硕的阿姨搬着补品一起小步迈进去,穿越长廊走过玻璃穹顶的客厅,上了三楼来到小婶的房间,敲敲门,其中传来一声极其平淡的声音:“放门口吧,我一会儿出去拿。”
    看来是把我当做每日来送药的阿姨了,我苦笑笑,摆摆手,梁森叫人把补品都放在房门口又撤到外面的小客厅去,我清了清嗓子:“小婶,是我,带了几样东西过来看看你。”
    房间里沉默了一阵儿,随后便是长长的一阵叹息,许久她才给出答复:“进来吧,门没锁。”
    我示意梁森守在不远处,随后便推门进去。
    房间里看上去很整洁,被褥是刚换过的,散发着玫瑰汁水的清香,小婶一向有这个习惯,喜欢玫瑰,就叫人每隔三天用玫瑰花瓣泡水洗随身物品,故此,如今我家后花园才会被小叔翻了叫人全都种上各色的玫瑰,我的苹果树都因此被迫搬家,现在估摸着,没多久我就可以把我的苹果树搬回来了。
    身着花青色睡袍的美人静悄悄的半靠在堆了两层的枕头上,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交叉叠着,盖着清香的被褥,仿佛一幅画一般,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她的神色不大好了,弯弯的柳叶眉拧在一起,想必一定是对我的到来很不满意了,好在这样的情绪转瞬即逝,她依旧淡然,也或者是没精打采。
    “你以为你赢了,过来看我笑话的是么。”小婶轻笑笑,有气无力的说了句。
    我无意落井下石,也不想跟她浪费时间,便先退一步,在门边恭恭敬敬的躬身行了个礼:“小婶想多了,我本来带着病气,也不想过来接触小婶,但是我爸爸让我敬您是长辈,长辈要走了,总该过来送送,跟您说几句话,现在说完了,送您滋补身体的东西我也叫人放在客厅了,我就先走了。”
    “来都来了,坐下歇歇吧。”
    刚要转身,她便又叹了口气说,可别人有相视一笑泯恩仇的能耐我没有,所以只能板着脸扭回去。
    “别了,怕过了病气给小婶。”
    “我也病着,不差你这一下,过来坐吧,把药给我端过来。”小婶略有些嘲讽意思说道,也不晓得是在自嘲还是嘲笑我,笑我就算赢了她也还是长辈,我也还要顾着我小叔的面子被她使唤。
    不过,我也不差这一回了,于是还是忍着脾气端了桌上的药走过去。
    “坐吧。”她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这时候也不把药倒掉反去给小叔装可怜了。
    我冷笑笑,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稍稍想过,也没打算跟她客气:“听说小婶不愿意回颖京,想回津海老宅住着?”
    听出我的言下之意,周夏放下碗的手顿了顿,想来她这个三夫人也是真怕自己做到头,如今,死活不肯安安生生的回颖京守家门,非要到津海那个地方整天斗智斗勇去证明自己的身份,最后无论怎么说,她那个嘲讽的笑都只能送给她自己。
    只是我没想到,她还真能撕破这层窗户纸,把这耻辱的身份真的按到自己身上。
    “颖京就我一个人,实在没趣,倒不如老宅,虽然算计多了些,好歹有个人气儿,再说了,回去又能怎样呢,我一个差点儿离婚的夫人,已经没什么威胁了,他们还能吃了我?”周夏抬头瞧着我,无奈的笑了笑。
    我微微颔首轻笑:“小婶开心就好,也别误会,我就是随口一说,也从来没说过老宅什么坏话。”
    “别装了,这儿又没有别人,昨天我一再要求下,监控也都拆了,不会有人发现你真实什么模样的。”
    “我听不懂小婶在说什么。”
    “罢了,随你吧,不过,我也好心提醒你一句,别得意的太早了,你以为赶走我就是赢了,可实际上,这才刚刚开始。”
    “什么意思。”
    我抬首,先前一直被情绪牵引着不想同她多说,也看她没有跟我再斗一把的心思,但现在,只怕是真应了老傅刚要跟我讲的道理,人总会在某些时候吐出一些实话的,要知道,周夏在傅家待的时间比我久。
    “说给你你大概也不会相信吧,我没了孩子,杀害柳宗兰的事情也被你发现,我确实不想让你好过,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时时,我从来和你无冤无仇,我从前对你也不错吧,只不过是我怨气无处可撒,你是我唯一可以找到报复的人。”周夏挑着眉头轻蔑笑道。
    “无冤无仇?”我冷哼道:“我也觉得我和小婶之间无冤无仇,我也一直不明白,为何你偏偏揪着我和小叔的事情不放,为何你明知道你的孩子留不住、还要把这一切怪在我的身上,柳宗兰恶有恶报,她死了我心里根本不会有任何波澜,我不想跟你计较那些多余的,可为何小婶就是不讲道理,出门四处散播我和旁人的谣言,我和林家的关系并不分明、我问心有愧,你想出去胡说我都忍了,可连死去的云谨你都不放过,这我就没办法理解了。”
    可周夏摇了摇头,轻轻叹过之后目光飘向别处,却并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你真可怜,在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爱护你,每一个人都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证明什么,血缘关系有什么用呢?别管家里这些是非了,自私一点,为自己活着就够了,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值得你为了他付出生命,甚至是你的至亲也不可以,收起你的小聪明,该犯蠢的时候就犯蠢,熬过这几年,到了年纪,老老实实的嫁到高家去跟高辛辞远走高飞,永远不要再回来,因为你不知道,傅家这一家子、到底有多可怕,可我知道……”
    我上下扫一眼过去,只觉得她这副平淡的神色下留着的魂魄未必清醒了。
    “小婶糊涂了吧。”我极冷淡道。
    “我不糊涂,是你,太相信你自己眼睛看到的了,可在这个家里,能演会装的多了,你再这样冒头,对你没好处,你不会有好下场的,因为你不了解你小叔,不了解你二叔,不了解你自己的父亲,不了解傅家的任何一个人!傅云谨就是个白眼狼,他作为三房的学生,你小叔是没有给到他多富足的生活,但也给了他温饱,治他的病,可傅云谨回馈给你小叔的是什么?以一个人的死亡让整个三房陷入水深火热之地。别傻了姑娘,他都只是个例子,你还想见到像更是多这样的例子吗?这个世界上没有利益,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爱你,血缘关系于凉薄之人、凉薄之家而言,是最无用的东西。”
    听她说罢,我心中更觉得她是病的迷糊了,还以为她能有什么好招法,到最后也不过是挑拨离间,未来的事情还能有谁比我更清楚呢?我已经遭过一次罪回来了。
    “能演会装的我见多了,不管你信不信,但我已经知道了未来的结果,无论我人生活到何种境界,无论我走到哪种地步,娘家都是我最有利的支撑,我的亲人都是世上最爱我的存在,你说能演会装,你也看到了,我不比谁真诚一点,我一辈子演过很多戏了,但我也要分一个能演或者不能,我相信这世上任何人都一样,没有什么人一场戏能演一辈子的。”
    我正襟危坐道,我想,在我上一世离开的时候小叔或许还是当打之年,但老傅和二叔都已经是上了六十岁的人了,年轻时满心工作没有多照顾自己身体,所以晚年也不甚康健,就算还想做什么,哪还有那样的能耐呢?
    “你让我不要管束家里的事情,做一个极其自私的人,可作为大家族的儿女是决不能自私的,你让我嫁给高辛辞之后就跟他远走高飞,永远不要再回来,可你知不知道,没有娘家的日子、在夫家会有多难过。”
    “有娘家的日子更难过,就像周家,从来都只把我当做摇钱树。”周夏瞧着我说了这么多,仍旧是一副轻浮的模样。
    “可这世上不是每一个人的家都是这样,不要拿你的思想来捆绑我。我并不相信你说的 ,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我爱我的家人,我也相信他们每一个人都爱我。你刚才提到云谨,那我也好好跟你说道说道,云谨是个很好的人,他将老宅一众像他一样的孩子们都保护的很好,老宅的许多学生也以他为心目中的英雄,是,小叔给予他温饱,可他一身本领,到哪儿解决不了自己的温饱?你说小叔给他治病,可他最初是如何生病的?他是天生弱症吗?分明是三奶奶见小叔不肯听她管教,只好率先拿他的学生出气,叫家中管事一再刁难、有事虐打没事找事硬生生逼出来的!你可曾见过他满身的伤口!他一生短短十九年,痊愈的伤口我看不见,未曾痊愈或留下伤疤的三百一十九道,云嫣夜里睡不着,每一处伤口她都一一说给我听,每一个都恍如昨日发生,如此清晰,撕心裂肺。小婶,你自己带入一下,云谨个子比你高了一头,体重却不比你多多少,你自己的身体空处能不能留下三百多道的伤口,他身上还能有块儿好的地方么?”
    “那又怎样?同你有关系吗?你将他说的这般楚楚可怜又彪炳千古,他的善心他的伟大可曾惠及于你?他对你也很好吗?他明知自己大限将至,为什么还要去招惹你,难道他不知道他走出那个大门就很有可能死在你怀里,他死后你没有被卷入流言蜚语当中,人都是自私的,对于他来说,他心里坚持的东西,他的妹妹,他所关照的那些学生一个个都比你重要!你也不过是个供他攀上高枝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利用品!”
    “那又怎样?难道他还有别的办法吗?眼睁睁的看到自己的生命走到尽头,我见他时他已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寿命,他是解脱了,但他的妹妹呢?还有老宅一百多个无父无母的伶仃孤儿,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一走,所有的苦难就都会到了这些孩子们的身上,他还能怎么办!如果是我,整整十九年日夜受苦求告无门,我定会比他更狠!别说是一个相识不过半月的陌生人,就是拖着全家一起下地狱的心都有!我是家中小姐,我有对家族众人负责的义务,没有更早发现他的苦闷,是我的失职,别说是被他利用,便是为这些年所有孤苦无依的傅家子孙偿命了我也无话可说!你别跟我讲什么上位者需心狠绝情的那些话,我没有那样的野心也没有那样的能耐,我只要我所爱的亲人都好好的活着!我只要家中众人都能求得一个公平!我问心无愧,不怕你把我今天的话都录下来出去四处宣扬。”
    老傅才跟我说过,自己心里的东西不能统统给别人看到,可这些话我实在是不能留在心里了,只能一吐为快。
    我说的这些话周夏听完或许真的有所触动,双目颤抖一番,我也相信她最初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可悲经过了重重思考之后,她还是空洞的沉寂下去,轻轻摇了摇头。
    “傻孩子,这个家里其他的少爷小姐们或许应该有着你的思维,但你不一样,你是被遗弃的,你不一样……”
    提到“遗弃”二字,我确实有所触动,我的十三年贫穷困苦,没有完整的家庭,我确实为此难过,可很快这样的情绪就被我压下去。
    “遗弃”并非我父母所愿,也是无奈之举,我早就释怀了。
    且我想,如果没有这十三年,我不会见到哥哥,我不会有这样即使亲生父母不在身边也被好好疼爱着的生活,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你还是不明白,做他的女儿,会十分可怜的……”周夏一副十分可怜我的神色,眼中甚至都含了泪光。
    我冷笑,说罢这些我也彻底松快了,遂抬眼更加可怜的望向她:“我听闻小婶这次回老宅要带两个孩子回去解闷,不知道是要带哪两个?”
    “我带疏忆和疏童。”周夏吸了一口气平淡道。
    我于是更加悲叹,小婶两子三女,她平日里瞧不见自己的女儿便罢了,这时候的选择竟也被我轻易料想到,我不是不心疼我两个出生身子就不大痛快的弟弟,可我那几个妹妹又何错之有?凭什么生来就不大能感受得到母亲的疼爱?泽宁泽欣两个倒罢了,年纪大一点,我也生养过、能帮着照看一些,可泽禄还是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婴儿,她还不到一岁。
    我有一次,抱着这个幼小的孩儿上天台晒太阳的时候,瞧着她对我哭、对我笑的模样,我心都碎了,看着远处的太阳遥遥升起,我几次泯灭了要报复周夏的想法,因为我想了千万种可能,我根本想不到这么小的孩子如果有一天没了母亲她该怎么活。
    可如今看来,她的母亲从来也不在意她的死活。
    君子万年,福禄宜之。我妹妹小禄儿的名字出自先秦诗经《 鸳鸯 》,当初便是为着好意头,祝福君子万年寿,福禄一同来安享,只可惜了,为她取这个名字的是她的父亲,而非母亲,小禄儿同没有母亲也没什么区别了。
    “所以啊,做你的女儿才可怜。”
    我抛下这句话,不愿为这样自私的人再浪费时间和精力,就算真有道理也不想再听,便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