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初微赶来之时，已经有百名剑修在此静心打坐，参悟仙剑。
    风映他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见面就抱着他不松手，问也不说，一个劲儿地问他有没有受伤。
    树叶沙沙作响，如剑鸣清亮，琴筝悠远。
    一团黑乎乎，毛绒绒的东西，趴在树梢上。像巴掌大的黑色奶猫，四肢纤细萎缩，五官躯干，看不清楚。
    它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优雅慵懒。
    “游荡的心魔？”
    “那个？”
    黑乎乎的那坨是心魔？
    风映猛地坐了起来，后怕地在识海里寻找，有没有再次被心魔入体。
    “它在寻找猎物，不过看起来兴致缺缺。”
    那一坨连五官都没有，怎么看出神情的！
    “你身上就有心魔，说不定还能跟它说话呢。”李初微曾经深受心魔困扰，三只心魔共存的时候，它们能吵得不可开交。
    “你不知道！刚才至少有成千上万只，它们把飞来的剑全吃了！”风映小心地传音过去，声音满是后怕的颤抖。
    不可能啊。
    心魔的总量是不会变的，这么多，几乎是全数出动了。
    “你问问，是不是秋水下来了？”
    真要去问啊！
    它不会看上自己，来个双心魔吧？
    风映不情不愿地挣扎了一会儿，还是被好奇心打败，小心翼翼地传音过去。
    “初次见面！我是利欲部门的七八九！前来监督你的！”
    激情饱满得有点诡异。
    它在树梢上蹦蹦跳跳，热情活泼，像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现在我们的老大是沈鹤云，秋水暂代剑仙职位，工作非常辛苦呢！”
    啊沈鹤云下来了！
    看看刚刚心魔的数量，风映也不敢再去招惹。
    “为什么要监督我？”
    “替补考察。对了，你和道侣定的是生死契吗？”
    “……是。”
    “很好，你被排除了，再见！”它仿佛一刻都不想多待，掏出小本本写着报告，转身就要离开。
    这就被踢出替补了？
    风映满头雾水，却也……
    看了剑仙做的那些事，已经失去了敬畏和向往。虽然他有些卑鄙，但还做不到那种程度……
    跟初微交流了两句，还是打算追过去问个清楚。
    要是能碰上沈鹤云，顺便套套近乎之类的。
    从追杀到谄媚……
    世事无常啊。
    追着心魔离开的方向寻去，很快发现地上的土壤被翻了一遍，新土混着断枝残叶，倒塌的巨木，横杂堆放隔绝起来。
    密密麻麻的心魔汇聚于此，像是毛绒绒的黑色皮毛大衣，挂在树梢上荡秋千。
    铺展在地上的十三只，它们的体型大了一圈，窝在昏迷的沈鹤云身边，像是一堆调皮的黑猫。
    踩在沈鹤云脸上的，扯他头发玩的，压在胸口叠猫猫的，还有的在扒衣服……
    南霜蹲在沈鹤云身边，为他驱散体内的剑意。
    眉头紧锁，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站住站住！有人悟道呢，绕这边走。”一只心魔像猴子似的从荡秋千的队伍里，几个闪转腾挪落在风映脑袋上。
    轻飘飘的，要不是它突然说话都觉察不到。
    “哟，八七六五，挑的这个不错啊。”
    “咋回事啊，老大又要死了？”
    “可不是嘛，卫程那家伙阴魂不散，还留了本命剑追杀。”
    “我也看到了，那剑晦气得很，怪不得卫程躲问心镜的时候，怕成那样。”
    “你看到记忆了？写报告的时候记得拷贝一份，让大伙乐呵乐呵。”
    “没问题。”
    头发被扯着，像是被扯着鬃毛的马。风映愣是没有一丝怨言，他在偷听呢……
    原来事情是这样……
    那把剑是专门来杀沈鹤云的，现在人已经半死不活，南霜尽力断剑，赶回来驱散剑意。
    刚刚瞧见沈鹤云，像是睡着了。
    如果没有这些心魔，他说不定还能偷袭一手……唉，想什么呢？
    绕进中央地区，才发现还有人。
    “素剑剑尊？”
    他同样陷入了昏迷，身上有许多树枝和撞击的伤痕。一位与他模样相似的少年，支着一把剑，大大咧咧地坐在昏迷的周志素背上。
    意气风发，开朗明媚。
    熟稔地和周围的心魔嬉笑打闹，欣赏它们收缴回来的宝贝。
    瞧见外人进来，他脸上的笑容迅速消退，警惕而防备。
    下一秒又淡淡笑起来，点头示意。
    不认识啊……
    为什么好像很熟悉自己的样子？
    “七三老师！看我选的这个！是不是很棒？快夸我！”风映的心魔突然激动起来，炫耀自己到手的猎物。
    “很不错，优秀毕业的公文非你莫属。到大乘期才出现心魔，少见啊，之后的报告一定要好好写，知道吗？”
    风映嘴角抽搐，好嘛，就没有一个在跟他说话的。
    他和李初微两个这么大的人，还不如一只小心魔。
    “师祖，你跟来干什么？”
    南霜防备地将沈鹤云挡在身后，他的状态已经平稳，体内两颗丹药续命，修复着七零八落的身体。
    还有心魔们在外面寻找草药，给丹药增加药性。
    应该会没事。
    可风映他们一来，什么都说不准了。
    “没事……放心我不动他。”
    “师祖有心无力，李前辈不一定吧？”南霜总觉得他在玩文字游戏，按剑蓄势待发。
    “他也不会，你冷静一点。”
    风映无比怀念以前那个，满眼崇拜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
    回不去了……
    “鹤云下来还得考察剑仙替补的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也不想当。”
    南霜神色微微一动，流露出来的情绪，似乎是厌恶。
    眼神左视，嘴角向下轻撇。
    握剑的手松了松，又再次紧握。
    她什么都不知道，却知道天上的仙君各自有各自的龌龊，和宗门并无区别。
    还欠着清剑宗上百万的贡献点，养育之恩，教导之情，消耗的资源……
    就像青楼女子一边给老鸨赚钱，一边还要攒钱赎身。
    什么时候才能换得自由？
    升仙之后万一又是这样呢？到底有没有人知道自由的重量啊？
    “我刚刚被踢出名单了，我只是想来请教一下原因，各位心魔前辈……”
    风映低声下气地跪坐下来，准备接受批评。
    压在沈鹤云身上的几位“重量级”大领导，慢慢悠悠地蹦来蹦去。
    又来了，那种窃窃私语的感觉。
    它们在商量什么。
    好紧张，跟初微告白时一样紧张，心都要跳出来了。
    “小伙子蛮有礼貌，就破例告诉你吧。”
    “哎呀，也不是大事，但这事吧，确实没什么办法解决。”
    “岁月不饶人呐。”
    它们为什么在打哑谜啊！
    到底是什么！
    “你呀，跟道侣签的是生死契，同生共死对吧？”
    风映点点头，不明白这跟候补有什么关系。
    “你们两人只能有一个升仙，千年之后人鬼殊途，你成仙了也得跟着死。咱们的职位是长期工，短期顶班的……不太需要。”
    短期天道自己都能搞定。
    不然世界诞生之初，一个仙君都没有的时候，天道放弃运行，直接爆炸不成？
    升仙得耗多少灵力啊，短期工太亏本了。
    “……原来如此。”
    风映有些失望地低头，某些疯狂的念头一闪而过。
    解开生死契，后果跟死了差不多。
    而且他也不想和初微分开……
    抬头看了看自己的道侣，却发现他有些不对劲，神魂动荡不定，不行啊！这样容易被心魔入体的！
    “我不升仙！不要紧，那些东西都不重要……我们一起变老，游历天下。修一座合墓，就在清剑宗的剑冢里，好不好？”
    仗着道侣身份，自由进出对方的识海，安抚神魂。
    一道微弱的声音，细若游丝，“可以把我炼制成活傀儡，灌注神魂进去，就不会死了……”
    “好主意！但下界没有这样的手艺，而且生不如死，我劝你放弃这个想法。”
    外面的听不见，依附在风映神魂上的心魔可听得一清二楚。
    风映也是直摇头，不行不行，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没想到是我拖累了你，早知道就不结生死契了。”
    李初微苦笑道。
    “才不是！没有你我走不到今日。”
    风映环着道侣的神魂，让其安定平复下来。
    平静安心，共白头或许比升仙好得多……
    “哎……问世间情为何物！”
    二人世界还有个心魔捣乱，真是毁气氛。
    “可别嫌我烦，你要是真把道侣炼成傀儡，我保证你的心魔能多到组牌局，到时候我就不寂寞了。”
    “对啊，初微你也听见了，我过不去心里这关的。”
    各自安慰下，终于让李初微放弃了可怕的想法。风映也就是想想解契的事，谁知道李初微更疯，对自己下手那么狠。
    南霜依旧稳稳站在沈鹤云跟前，像堵墙似的。
    对师祖稍有改观吧。
    至少他对道侣真心实意。
    不像剑仙那个，道侣都能杀的混账。
    心魔也得考察南霜，听她说不乐意升仙，是真是假，要不也剔除？
    “剑灵根，这里这里。”
    脚上胖墩墩的领导准确地蹦入她手心，“沉稳非常，浑厚有力”的身材，像个秤砣，入手都得坠三分。
    “能问问你为什么不想升仙吗？我们得报告原因，不然没法跟上面交代，体谅体谅。”
    “我也说不好……感觉升仙之后会永远被困住，不得自由。”
    靠！
    这姑娘未卜先知啊！
    鹤云也没跟她说过，她怎么知道升仙惨得很。
    “所以？原因是……”
    “责任吧，我不想承担责任，特别是持续到永远的责任。我连当清剑宗的首修都做不好，哈哈，而且我是个待不住的人，不像沈鹤云，他钓鱼能好几年动都不动。”
    南霜说着自嘲地笑了笑。
    逃避而已，说什么自由，真是高尚呢。
    坦然面对吧！她只是个无法承担责任，没有勇气的普通修士！
    自从剑灵根的天赋落到头上，她就承担着许多莫名其妙的期待，任务，议论。
    现在她只想跑路。
    当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散修。
    然后死在某场死斗之中，弃尸荒野，无人知晓。
    “非常明智的选择，剑仙的工作日复一日，是所有工作中最无聊，风险最大的一个。说实话，下界的日子比天上好了百倍不止，何苦来哉！”
    心魔领导掂了掂自己滚圆的身材，舒坦地在手心里蹭痒痒。
    躺着写报告，爽！
    “为什么一睁眼就有这么多报告，我继续晕着吧……”
    沈鹤云刚刚苏醒，胸口的领导们跟蹦水床似的，反正他里面碎得跟浆糊一样，轻轻一压就凹陷下去，皮肉柔软，好玩极了。
    上交抢来的宝贝列单，断剑过程汇报，还有剑灵根和风映的仙位替补评估报告。
    一整排的剑，最重要的只有三把，脊骨剑，血魔剑和珠簪剑。
    比羽嘉剑还要晦气，分别是卫程的师尊，徒弟和道侣，都是他们身上的“配件”。
    兴许是卫程觉得升仙后，不能再这么嚣张，将这些魔剑封入秘境，重新拜托九旗仙君炼制了一把羽嘉剑。
    它们被封存已久，不像羽嘉剑那个，反抗激烈。
    其中的剑意也尽数消散。
    只需要再次祭炼，便可重新认主。
    “魔修才能拿起这些剑吧……”
    “当然，咱们没心没肺，用起来毫无负担。”
    有什么可骄傲的啊！
    断剑没啥好看的，评估报告嘛，不出所料。
    剑灵根她性格不合适，风映前辈心有牵挂，那就只剩下一堆替补下的替补。
    闷葫芦箭修，突然出现的剑修黑马……
    得是交际花加沉稳属性的人，啧，想起林师祖了。
    不要不要，私心有点害怕。
    林师祖他爹还不错，交际花，职场达人，办事也靠谱得很。
    就是吧……修炼差了点。
    “风映前辈，清剑宗有合适的人选吗？推荐替补？七八九跟你去看一看。”
    这消息放出去，不得掀起血雨腥风啊？
    “具体有什么条件吗？工作内容呢？”
    “外交加掌舵，性格得克制内敛，小心谨慎，又要善于交际，处世有方。
    而且替补也得自己修炼，没有特权，只能说是开了上限，中间怎么样一概不管。”
    替补位置先定三个，万一死了还得再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