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了闭眼。
    下一秒，再睁开时，眸中的不舍转眼消散成烟，一层又一层的坚决渐渐堆砌起来。
    苏珩正要开口说话时，突然间，女子冷静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秋橘，去把我衣箱里的东西取来。”继而看向张敬，“取侯爷的剑来。”
    在场之人皆愣了愣。
    就连苏珩也沉默了片刻。
    秋橘和张敬二人目光对视了一瞬，迟迟没有动作。
    旁人或许不知道许知意这句话的意思，可他们却心如明镜。
    但最后还是受不了她的眼神压迫，将心中复杂难言的思绪藏起。
    小跑了出去，片刻后抱着东西折返回来。
    许知意将秋橘置于桌面的东西打开，眉眼弯弯地冲苏珩道：“侯爷快去换上。”
    “夫人这是拿了什么东西？”张广尧第一个走近。
    瞅了一眼箱子里的东西，神色微怔，随后弯了弯腰，发自内心地拱手道：“夫人大义！我替黑城的百姓向夫人道一声谢。”
    许知意不紧不慢地扶起了他，沉静道：“张大人不必如此。黑城乃我夫君的第二个故乡，亦是我的第二个故乡。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与黑城共进退。”
    众人听见此话，就更加不明所以，纷纷把目光投在箱子里。
    一看，面色顿时变得奇怪了起来。
    苏珩闻言，愣了好一会，随后才抬脚走了过来。
    目光从许知意平静的脸上移至箱子里。
    只一眼便呆住了。
    “什么时候备下的？”他眼圈微红，哑着声音问。
    许知意平静地回：“住进王府后，我就偷偷摸摸备下了。没想到今日居然能派上用场了。”
    她理了理他的衣领，不合时宜地调侃着，仿佛是在用浅薄的笑意掩藏心底浓浓的不舍。
    “平日里夫君就已经十分好看了，只是不知，穿上这身战甲会不会更好看？”
    “别闹！”他突然厉声喝了一句，“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这样……我会……”
    苏珩顿时说不下去了。
    垂下了头，一滴清浅的泪滑落至下颌角，随后无声滴落在地板上……
    许知意手上的动作一顿，但依旧没改变心底的想法。
    “我没闹，我真的挺想看看夫君穿战甲的模样。”她声音平静，“难道夫君连这个简单的愿望也不能满足我吗？”
    苏珩并未回话，只静静地看向她。
    偌大的庭院里，此刻阒无人声。
    许知意此番动静，在场人也渐渐明白了过来。
    她是在让自己的夫君舍弃她，让他去保护这片土地，而不是只保护她。
    她在替他做出选择。
    萧瑟的秋夜，连一声蝉鸣也没有，连一声蛙叫也没有……悲凉至极。
    许知意本可以不这么做，本可以自私一点，将苏珩留在身边。
    可她若是这样做，苏珩后半生定然会活在悔恨之中，悔恨自己当初没能救下黑城。
    更何况黑城很好，黑城的百姓也很好。
    她不希望这片民风淳朴，美好得犹如世外桃源的地方沦为大绥士兵的胯下之辱。
    若是大绥以黑城为切入点，一路南下，遭殃的只会是整个大康的百姓。
    这是她不想看到的。
    默了好一会的庭院，再次响起了一阵柔和的声音。
    “我的夫君本就是一个英雄。就该穿威风凛凛的盔甲，持所向披靡的利剑，骑一往无前的烈马，率领大康最勇猛无比的将士，击退所有滥杀无辜的敌人……”
    许知意看向他的眼睛，无比坚定地道：“我不想看到你后悔，我也不想看到黑城被攻陷……”
    “可是……”
    她打断了他的话，眼圈微红，眉眼弯弯地说：“我会为有这么一个夫君而骄傲，孩子也会为有这么一个爹爹而骄傲……所以……夫君不该有片刻的犹豫。”
    雨后的月色凄凉，庭院一片静寂。
    不多时，年轻男子从厅门走了出来。
    此时的他脱去了方才精致华美的淡蓝色长袍，再也不复往日矜贵清冷的公子形象。
    乌发全数束起，身穿泛着冷峻寒芒的黑色战甲，足踩战靴，腰间别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烛火清清浅浅地铺在他身上，映得此刻的他姿容俊秀，威严毕现。
    一举一动间气势锐利无比，让人无法忽略其浑身上下散发着的锋芒。
    他一步一步朝着不远处的青衣身影走去：“战甲很合适，夫人觉得好不好看？”
    轻飘飘的一问，却掺杂着不能说出口的不舍。
    许知意愣了一会，神情如常地点头：“果然，我的夫君还是穿上战甲更好看。”
    众人看到苏珩穿上盔甲走了出来，自然疑惑不已。
    若说方才的种种只是纸上谈兵而已，而此时此刻却是真刀实枪。
    若无真本事，上了战场也只有死路一条。
    当中一个年轻的公子哥虽然平日里和苏珩不对付，也瞧不起他懦弱无能的样子。
    但不想看到他去送死，只得委婉地提醒：“小侯爷这是要亲自上阵？”
    苏珩点头：“我来领这个兵。”
    一旁的灰衣男子听到，也没再好言相劝，反而直言不讳地挑开了话头。
    “小侯爷连最基本的识文断字也没弄明白，却要去领兵打仗，岂不是把士兵的生命当儿戏吗？”
    随后看向许知意，语气稍微温和地提醒：“夫人三思，此举万万不妥，实非良策。众所周知小侯爷在汴都可是出了名的……”
    说到这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顿时截住了话头。
    随意嗯了两声，才继续道：“这不是让小侯爷去送死吗？”
    晁超也硬着头皮道了一句：“若是实在无人领兵，我上就是了。好歹我在学堂也习了几年兵法，总不会纸上谈兵吧！”
    罗杨附和：“我也是，虽然从未见识过此等场面，也从未领过兵。但我也算是习过兵法的人……我来领兵或许比小侯爷领兵更合适！”
    苏珩听着众人的你一言我一语，不相信主将乃是大忌。
    再者情况紧急，只得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
    下一秒，果断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扬手一掷。
    一道寒芒凛凛的光影穿透枯黄凋零的枝叶，重重擦过数条枝干，稳稳地插在树干之上。
    众人一惊。
    下一刻，苏珩突然一跃踏上了桌子，借力腾空而起，稳稳地踩在了剑刃上。
    双手抱胸道：“这兵，我来领！若有不服的，与我一战。”
    一下子，除了知内情的几人外，全都瞠目结舌地看向利刃上的黑影。
    “———这确定是小侯爷吗？”
    “———小侯爷的身手竟然这么厉害，为何在汴都从未听说过？”
    “———小侯爷是苏将军和滕将军的儿子，又怎么会差？以前怕不是扮猪吃老虎？”
    “———黑城有希望了！”
    转瞬间，一众士兵也全都心服口服地呐喊：“我们愿意听从小侯爷的命令。”
    光影朦胧的夜里，烛火微微摇曳着，一众士兵正在整装待发。
    只待主将的一声令下，便可以大展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