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说你们去看下洼那块盐碱地，也不招呼我一声，再不济我现在也是副队长……”老徐蹭蹭头皮，抓出一只虱子，啪的一声捏爆，冒出一股猩红色的血。
    “你咋还挑这个理呢，这不是赶巧了么！”老曹仍旧是笑眯眯的，“那个啥，吃了没，儿媳妇你整俩菜，建平过年给我买的酒还剩一瓶，咱们几个喝点？”
    老徐吧唧吧唧嘴，没说啥，算是默认了。
    李秀芝炒菜，孙建平帮着烧火，屋子里，三人围着炕桌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徐金山先开了口。
    “过完年咋整啊？”
    “咋整，该咋整就咋整呗。”老曹把烟笸箩递给张子义，张子义用粗壮的手指卷了一根，点燃，抽上一口，“老曹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得轻巧，还咋整，咱们捋捋，饲料地分完了，紧跟着就是得抓猪羔子了吧，各家各户要养，咱们队上也得养上几头，一只猪羔子多少钱你算过没？”
    “你老小子跟我盘道来了，那我就跟你算算，现在一只猪羔子按斤算，一斤五毛钱，一只算下来也就五块钱，一百块钱能整二十只……”
    俩人坐在炕桌旁，掰着手指头瞎呛呛，孙建平生怕俩人吵起来，李秀芝挑眉一笑，“傻弟弟，我公爹和张大叔在那演戏呢！”
    孙建平恍然大悟！
    合着这老哥俩是唱对台戏给老徐看！
    先抛出问题，剖析问题有多棘手！
    看老徐有什么办法破局！
    没这个本事，就甭想在副队长这个位子上坐得安稳！
    “我不跟你俩吵吵，让孩子们笑话，老徐你说说养猪这事咋整？”张子义见火候差不多了，把烟头扔在地上，伸脚踩灭，把皮球扔给徐金山。
    徐金山脑瓜子有两个大！
    这玩意……
    咋说啊！
    没整过！
    “队部马厩后边不是养着一头猪么？”老徐吭哧瘪肚，憋出这么一句，“要不抓俩猪羔子扔进去，一起养呗，反正老程头闲着也是闲着。”
    “俩猪羔子就得十块钱，这钱哪来？猪饲料咋整，是从机动粮里往外调拨啊还是占用大牲口的饲料粮？”
    张子义一句话把老徐问没电了。
    “我我我……我就是个副的，主意还不得你们俩拿么！”
    老曹白了老徐一眼，“这啥话，既然是队里的干部，就得把队里的大事小情都挑起来，要不然干啥给你记满勤工分？”
    徐金山臊得满脸通红，合着今天不是留我吃饭，而是为了俩人合伙哒我啊！
    “那你这玩意……不好整，我是没辙……”徐金山乜着眼珠，飘向外屋地正在烧火的孙建平身上，话到了嘴边转了好几个圈也没说出口。
    “有啥好吵吵的，我在外边都听得明白儿的，不就是养猪么，抓过来就喂料呗，有啥难的！”李秀芝端上来一盘肉片炒白菜，放在桌子上，笑着给徐金山“解围”。
    “养猪要是说话那么简单……”老曹冲李秀芝摆摆手，“老闺女，你把过年时建平给我买的那瓶酒拿过来！”
    “好嘞！”
    仨人坐在炕桌旁，起开一瓶鹤城产的“北大仓”酒，倒进杯子里。
    “建平过来整两盅！”张子义扭头喊了一嗓子，孙建平连连摆手，继续坐在灶坑前帮着李秀芝烧火。
    那种高度白酒……他实在享受不了。
    “现在还差一千零点……”
    “要不今年就别修水渠了，拿信用社给贷的款干点别的……”
    “这啥话，人家公社都批了，四月份就调集三千个民工过来修水渠，你现在跟人家说不修了？”
    三个人个个语带机锋，孙建平手托着下巴，摸摸凑到他身边烤火的狸花猫，侧耳倾听。
    曹叔这人……看上去人畜无害小老头一个，甚至还有些胆小怕事，但绝对是整个二马架乃至太平山公社心机最深沉的一个，几句话就把老徐那点小算盘给挑了出来！
    不修水渠，你想拿那些钱干啥？
    还不是想趁机搂点！
    咱水贼过河甭使狗刨，当我老头这小脑瓜是摆设呢！
    曹春贵风风火火从外边闯进来，扯开嗓门刚要说话，被媳妇一个凌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爸和张叔、徐叔喝酒呢，你小点声，虎超超的，让人笑话！”李秀芝推了他一把，“俩孩子在老陈大哥家玩呢，你去给接回来，俩小犊子，眼瞅着天都黑了，都不知道回家！”
    “嗯哪，我去接孩子。”曹春贵挠挠头，喝酒……
    咋不招呼我一声，我也喝两杯！
    “建平你帮着嫂子擎着点锅盖，这个大饼子糊锅底了……”李秀芝将土豆酸菜炖肉从锅里盛出来，烙在锅边的大饼子戗下来，装进破了漆的搪瓷盆里，端到屋子里。
    “这仨人，还吵吵呢！”李秀芝笑眯眯回到厨房，把剩下的菜盛起来，坐在锅里热着，等着孩子们回来吃。
    孙建平探头往屋里扫了一眼，好家伙，一个个喝得脸红扑扑的，眯着眼叼着烟，正在那商量事呢！
    三人酒酣耳热之际，酒桌上的交锋也达到了顶点！
    “老张你现在不是当民兵排长了吗？挺忙的吧！”徐金山抛出一个诱饵，言外之意很明白，你已经是民兵排长了，队里的事你就甭跟着掺和了行不？
    被你压着那么多年，也该是我徐金山翻身得解放，当家做主人的时候了！
    “还行！”张子义夹起一块白菜帮子放进嘴里，嚼得咔咔响，“我现在是两头跑，大队那头民兵的事我得看管着，队里这头也不能说放下就放下，老徐你得早点支棱起来啊！我还能轻快点。”
    张子义的回答险些没把他气炸！
    合着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干涉队里的事情，原因竟然是我支棱不起来？
    草！
    瞧不起谁呢！
    “来走一个！”老曹端起酒杯搅浑水，“金山啊，你和建平都是社员们选出来的，你们俩得多配合，有啥事多研究，你甭看建平年纪小，人家可是念过大书的，脑子里全是……那个词叫啥来着？”
    “智慧！”
    张子义接了一句，老曹一拍大腿，“对对对，建平满脑瓜都是智慧，有啥不懂的事你找他帮你参谋参谋，保准能行！”
    老曹的话更是尖刀子剜心――不行你就下去，让建平来当这个副队长！
    徐金山眨巴两下眼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吗的，吃顿饭憋了一肚子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