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在家中排行老五，十六岁开源炉气海，二十八岁破初阶四境，眼下俺三十有六，已是金丹境大圆满，差一步便可凝结元婴。”
    明明是傲世的成绩，被老五说出来却云淡风轻。
    秦逍很喜欢听他说话，这大汉总给他一股舒适感，没有咄咄逼人的气焰，只有温文尔雅的随和。且这种温文尔雅，不是玄天宗那种繁文缛节束缚，亦不是东陈儒生的矫揉造作。完完全全是老五骨子里流淌出的风骨气韵。
    其人虽可掩饰，其神不可轻仿。
    “至于俺的姓氏，俺这里就不提了。以前俺纵马江湖时，也曾沾染诸多仇家，亦欠下过不少情债。为了避免家族牵连横祸，俺早已将姓氏忘却。亦从家乡北齐一路南下，最终来到中都府这个法外之地。像俺这样的人还有很多，若非有难言苦楚，试问谁又愿意来此避祸？”
    “都是身不由己。”
    秦逍淡淡接了一嘴，随后继续保持安静。
    “是也不是，来到此地虽身不由己，可遇到淑浣，却是天大的幸事。”
    老五口中的淑浣，自然便是其发妻王氏。
    提及王氏，老五的脸上笑靥荡漾，满满的幸福是抑制不住的。
    “淑浣是个好媳妇，她不懂修行，就是玄武城地地道道的本分百姓。俺和她相识三年后成婚。”
    “俺由于不能回家，因而不能明媒正娶。但即便没有媒妁之言，淑浣依旧愿意与俺共度。为此她没少惹家里生气，到现在泰山大人还不愿见俺。可淑浣却不以为意，她跟俺在春风胡同定居，俺们在这里买了房子，虽日子过得清贫，但却喜乐大过忧患。”
    老五说到这里，朝秦逍微微露出一丝苦笑。
    “至于刚刚你问俺为何不入江湖，其实也是因为现在心有牵绊。”
    老五伸出几根手指，这点倒是和秦逍很像。
    “眼下这处宅邸，俺还欠原主五十四两银钱未还。原主亦为人和善，与俺签订卖契，约定每月初八，俺向他支付三两银钱。”
    “三两，很多吗？”
    秦逍出身富庶，自然不懂老五话中的酸楚。
    “自然，往日俺上山打柴，扛到集市售卖，往往一天下来，不过十几文钱。若不是时常接些“非常活计”，断不可能维持房契的支出。”
    “非常活计？”
    “就是......利用修为做些事情。不过俺不喜打打杀杀，杀人买命这种事就算了，报酬再高俺也不做。一般俺也就是帮人修修房子，用修为砸砸墙啥的，赚点良心钱，不寒碜。”
    “难怪你总早出晚归。”
    秦逍缓缓点头，他虽理解不了对方的境遇，却能够做到完全尊重。
    老五抽了口旱烟，继续往下说。
    “除了这房子，还有诸多事情需要用钱。俺媳妇刚刚生产，诸般用度都需要添置。还好先前生大娃时有经验，各方邻里也都照应，置办东西都给便宜了些......但还是忒贵，孩子很烧钱。”
    老五指了指平安的屋子。
    “俺家大娃快上私塾了，之所以选择这里安住，也是为了平安的学业。相距这里一条街巷外，便是北城最有名的贤礼私塾。这私塾入学极难，名声遐迩，想要入学不光有三道考核，还必须符合最基本的“划片”。以往俺们住在城西，城西的房子比城北便宜很多。可为了让孩子能有私塾上，俺们商量了几天几夜，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过来了......”
    可能是酒气作祟，老五打开了话匣子，从奶粉钱到医馆费，从私塾学费到入学考核，就这般跟秦逍说了整整一个时辰。
    秦逍对此倒是不在意，且老五说得情真意切，秦逍如此不喜聒噪的人，竟能越听越入迷，到最后虽不能感同身受，却理解了七七八八。
    “五哥，其实你没必要这样的。世间仙门大派诸多，以你的修为境界，随便拜入一个，做个客卿长老完全够格。你若没有门路，我可以帮你一把。我虽不是啥大人物，但也认识不少大派豪侠。”
    秦逍这话完全是发自真心的，他轻易不愿帮人，但像这种不牵扯自身安危性命、毫无难度可言的忙，他还是愿意帮上一手的。怕只怕老五过于执拗，不会接受他的帮衬施舍。
    果不其然，老五醉醺醺地甩了甩头，随后他指了指下方主屋，脸上露出一抹平和与恬淡。
    “多谢兄弟美意，不过俺去不了。俺娘子只是一介凡俗，没有修行天赋。俺若是带她去了仙门大派，她心里也会不安生。毕竟那里都是修士，她一介凡人，就算门派不弃，也很难与周遭融入。再者说，俺娘子希望俩孩儿走功名仕途，读圣贤书，去了仙门大派，孩子也没办法安置。若我自己一人前往，门派客卿事宜繁多，万一碰上些神魔大难，可能性命都难保。毕竟你也瞧见了，这几年着实不太平......因此还是那句话，俺只求温饱心安，跟俺的家人平安喜乐地过完这辈子。至于修行一道，能庇佑家人无恙即可，再无他求，兄弟你也莫再说了。”
    “好。”
    平和真挚的一番话，令秦逍久久都不能缓释。
    秦逍望了望南方，忽然好想念娘亲和秦北望。
    “五哥，我的故乡偏南，但漂泊的身影愈发偏北了。”
    言罢，秦逍仰首痛饮烈酒，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入口。
    眼泪偏咸。
    饮罢，秦逍从归藏戒里掏出一些银钱递给老五。
    老五瞧见自然不收，一口一个使不得使不得，可秦逍却不跟他磨叽，一股脑将钱丢进了院子里。
    “五哥，孩子满月，按理说我应该随礼。再者说小满有王姐喂养，每日孜孜不倦，我不给钱也良心难安。再有便是我那宅子，你帮我便宜了不少，诸般恩惠，我若不加以表示，实在是说不过去。你若再推搪，就真没把我当兄弟了！”
    “可......这最起码得有几十两纹银啊！”
    “值得。”
    秦逍晃悠悠地站起身子，临走前拍了拍老五的肩膀。
    “我做事向来只看利弊，以前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我之所以给你银钱，不是因为我可怜施舍，而是银钱于我来说无甚大用。毕竟我注定要走天人之道，你我今后的路也截然不同。我现在此举，不过是丢弃凡尘俗物罢了。至于这俗物便宜了谁，全看我心情好坏。五哥你也不用跟我讲理，毕竟就像你说的，你今后已是一介凡俗，而我会是那天上剑仙。万万不要用凡人的思想，去左右仙人的意志，给你钱就拿着，因为你不配想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