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斜阳山下多衰草
作者:拾遗一丁   尘途雕弓落最新章节     
    如今宗淑重伤昏厥,鬼瞳拉动了伤口战力损了一半,两个小子刚才扑杀太猛如今卸了力,而贼人却又来了生力军,形势更加不利。
    近战开始,智全宝、风鸣先迎了上去,然后再是柳瑒、仝商,最后鬼瞳还要勉力上去,却被仝维劝住,二人名分是主仆,其实也是兄弟一般,仝维让十一郎看住鬼瞳这才义无反顾杀了上去。只有如此批次迎敌,才能稍缓些力气。
    已经拼杀两阵,便是智全宝也有些乏力,风鸣还算好的,其余三人也是苦撑着,仝商被刺中右侧腰部,也是不能上阵了,于是两个小子也打算上去拼命了。
    “元载,你们几个水性好,带着三郎、六郎下水,能游多远游多远,我们几个殿后!”
    智全宝这么说其实也是死中求活,若是能游走,他们何必在此坚持,这片水淀深不能藏身,浅不可涉渡,水面上并无遮拦,若是下水只怕也躲不过弓矢,否则这伙贼人为何在此伏击蛇继先这等水战高手呢?即便是蛇继先这等水上的蛟龙都着了道,他们又能有几分成算。
    只是这是唯一的出路,是否是绝路只看智全宝与风鸣、柳瑒能支撑多久。
    “只十一郎与鬼瞳便能把他们带出去,我留下来,秦越你也走!”
    仝维斩钉截铁的说道,他是仝家子弟,所作所为便不能只考虑自己,索性仝家子弟众多,便是少了自己,假以时日还是有人能担起仝家这副担子,可是柳瑒不能死在这里,因为柳瑒若是折在这里便是断绝了未来宗家、柳家与仝家的彼此联系,那他就成了苟且偷生,枉顾义气的罪人。
    言尽于此,已经把所有意思说明白了,几个儿郎之间也没那么多废话,若是集真九霄有人折在这里,仝家必须也如此,若是柳家、宗家、仝家有的选,仝家也必须排在最前面赴死,这不是公不公平,愿不愿意,这就是利益纠葛,也是恩义所至,更是一种默契。
    贼人越来越近,最后的时刻就在须臾,仝维手持短矛,只觉得喉咙干涩如火焰灼烧一般,深呼吸都能扯得干疼,本以为见惯生死的自己应该是慷慨赴死,却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激荡,心脏也快速挑动起来,只觉得若是不按捺住都要跳将出来。
    他也只能自嘲的说道,
    “瞧我这出息,这会儿什么都听不到,却觉得心跳好似鼓声一般。”
    话说完却无人回应,却看风鸣也是静气凝神似乎在思索什么,身旁鬼瞳从后面拦住了仝维,在他耳边说道,
    “确实是有鼓声。”
    智全宝和风鸣对视片刻,异口同声说道,
    “这是《真武韵》的鼓板!”
    《真武韵》据传乃是白云先生云游西川滨海之地,夜宿昆仑支脉参上山天柱峰,感玄天上帝显圣,受真君点化而顿悟作《先天图》,乃作《玄武韵》,后大肇建立,避鳌氏先祖尊讳,才改称《真武韵》玄天上帝也因此改作真武大帝,而隐仙派集真观、复真观正殿主神便是供奉真武大帝,三清殿则是后殿。
    而在这山穷水尽时候听到《真武韵》绝对如同仙音一般,智全宝与风鸣重新振作起来,又才意识到这是自己人在联系并确认自己的方位。
    智全宝与风鸣乃是引吭高歌起来,乃是一首七言诗,
    “南辰北斗夜频移,日出扶桑又落西,
    人世轻飘真野马,名场争扰似醯鸡。
    松篁郁郁冬犹季,桃李纷纷春渐迷,
    识破邯郸尘世梦,白云深处可幽栖。”
    此诗名为《叹世诗》,乃是白云先生固辞不受宇朝征辟所作,那时只怕白云先生已经看出宇朝西迁之颓败,也因此后来大肇太祖便因此诗赐号‘白云先生’。
    只是此诗乃是白云先生向宇朝帝王表明归去之心的辞去之作,因此被后宇朝以为不祥并未归档,而大肇太祖更不能拾人牙慧,也只是自己玩味也未流传开来,故而只集真观门人将此奉为圭臬,无人不牢记于胸,此时此地若是能有人以此作和,除了同门兄弟还能是谁。
    果然,这二人的长啸的效果立竿见影,那若隐若现的鼓乐戛然而止,这突然地宁静也让贼人们停滞不前,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会带来何等未知的结果。
    一两息而已,忽然远处一个方向,然后又是连成一面,传来急急鼓板之声。
    “是震鼓!”
    智全宝与风鸣即刻反应过来,
    “所有人躲在尸身下面,能摞几个是几个!”
    本来就是七八具射成刺猬的尸首,将这些一个翻身都能撑起为屏障,又是拖拉过来附近才断气的匪贼尸首倒真是围成矮墙,能动的都来忙碌,现将宗淑安放好,还将蛇继先也仔细安置,其余人才都尽量躲了起来,紧赶慢赶才忙完一切就听得破空之声猎猎而下。
    于是这些贼人终于亲身感受到军中弓手与民间猎户的不同,才明白在这无遮无掩的草甸子上,对于没有重甲防护的自己,抛射而来的箭羽威力究竟如何。
    先是稀稀拉拉的箭矢漫无目的的散落下来,可总有倒霉的会被射中,寒星点点落速却是极快,便是轻箭但是也被铁制箭镞缀着而发挥出重箭的威力,凡中者无一不是透体而入的,而中者大多都是贯穿之伤,便是不死这种痛楚也是难以忍受,于是中箭之人无有不哀嚎并破口大骂的。
    然而这些人的吼叫却成了对方的旗手一般,更为密集的箭羽便向这些地方落下,终于贼人也开始反击,可惜他们都是稀稀拉拉的各自为战,或有直射向黑暗之中,或有不辨方向的向天乱射,如果这都能击中敌人,只能说那人实在是倒霉至极。
    还别说,真有这等倒霉的,可是也只是好似手上扎了根刺一般,传来轻轻几声笑骂。
    贼首发觉不对了,这对面不仅是官军,只怕还是禁军,因为便是猎弓直射而中,也不至于竟掀不起一丝波澜。
    他于是命令身边人从躲避之中拿出火罐来投掷,又命令几个善射的朝着对面,只要火光中敌人暴露便做到箭无虚发。
    应该说这些贼人的实力与勇气已经超越了教阅厢军,便有几人冒着箭羽点燃火罐,还在中箭的刹那将火罐使劲甩了出去。
    几个火罐朝对面飞出去足有三四十步,便有被箭矢射中爆裂的,还是有一两个在敌人前沿炸开,火光中随之而来便是精准的箭矢。
    可惜,一切都被贼首算中,但也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火罐的炸裂不仅没有让对方阵脚大乱,甚至火花四溅,就在对方身上燃开,对方都不曾慌乱,至于迎面而来的箭矢也成了笑话,便是不被盾牌弹开,也在甲胄上撞得失去力道而弹落在地。
    而前沿的重甲战士依旧保持沉默,身后自有战友用湿泥与青芦苇将他们身上的火苗扑灭。
    然后又是归于黑暗,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而这种不真实感真真正正的换成了贼人们彻底的绝望。
    其实箭雨并未杀死多少人,但每一个重伤倒地而哀鸣的更让同伴失魂落魄,而见识了对方的沉稳与厚重,贼人甚至都没有冲过去近战的勇气。
    于是刚刚还气焰嚣张、斗志昂扬的贼人便崩溃了,每个人只想找寻逃离生天的方法,会水的便四散往水淀跑去,其余的也浑浑噩噩跟在后面。
    而这时候,裹成铁人一般的甲士才齐步朝前,身后乃是长矛如林,再是弓手聚阵徐行。
    不过对付三四十个贼人,这一都禁军并无丝毫懈怠。
    职业军队只要有一丝可能便不会寻求夜战,并非因为夜盲症,这等精锐之师都是给养充沛、上官宠爱的勇士,哪里有夜盲症的困扰,可即便没有夜盲症,视力也极其有限。
    黑暗之中举火更是求死之道,因此两军只能一个个小集群的近战,因为大型军阵便是旗号、军乐、传令都是无用,旗号根本看不到,一旦接战什么声音都不如自己的嘶吼与兵器的交击更响亮,而传令兵甚至都不知道主将在哪里。
    因此大多夜战只有混战,混战到除了自己之外其余都是敌人,混战到能冷静下来听到自己长官的召唤,混战到天光显现,那时候哪一方更多的活着还能保持阵型,谁就是胜利者,可往往这种胜利最为残酷,便是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无法追击扩大战果。
    所以,名将尽量避免,庸将绝不敢为,只有蠢货才会干这种事。
    然而此时,禁军的领军将领绝非蠢货,因为敌我甚好辨别,只需杀死对面每一个敢于反击或者还站立的无甲之人便是,且这里地势狭小,一个单薄的阵线足矣应付。
    随着近战结束,只剩下贼人往来逃窜的狂吠,已经没有对战之人。
    这时候才传来鼓板,禁军也形成楔形阵向前而来,而这楔形阵可就十分讲究了,可不是贼人从话本艺人那里听来的了。
    也是重装甲士在前,但其他人并非龟缩其后,只有步弓手跟在重甲之后,在承局带领下,分出旗手和两个长枪手、三个弓手分成左右两翼,其余枪手则是在后面押阵,还有三五人与都头骑马缀在后面游奕,如此遇敌,正面遇阻两翼包抄,贼人夹击则两翼固守,中军支援,后阵上前拒敌,而贼人后面包抄则骑兵拖延时间,后队团结军阵,中军弓手支援,重甲分兵与两翼合围贼人,如此才是楔形阵法。
    于是个别还心图侥幸或者自恃勇武的贼人,也是以卵击石、不堪一击。
    终于一切归于宁静,似乎这宁静有些悠远,他只觉得自己虽处天地之中,却实难分辨哪里是上,哪里是下,眼前也是忽明忽暗,恍恍惚惚,一时似乎身处日月之侧,光亮让自己眼前一片白地,倏忽间又是化作虚无,即便伸出双手也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他不甘心便试图控制五感,可惜他们你明明知道就在那里,却根本不能控制,忽然眼前又是闪动起来,但他感觉这并非是自己看到的,而是落在自己心里的,冷不丁似乎觉得鼻腔传来风动的声音,他本能地以为恢复了嗅觉,但是却只听得鼻腔中的气息从风动转为雷鸣,这才明白原来是听觉也不由自主的天马行空起来,突然万籁俱静,然后便是单调的水滴声,单调而有节奏,越来越响,到了最后便要将他整个脑袋都要震裂开来。
    “把这钟声停了!”
    他在脑海里嘶吼,可是真真实实听在耳朵里,却是虚弱无力的声音。
    “停掉?难不成你以为这钟声因你而动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只是你这劲儿倒引出一桩典故,据说当时太宗也是被缥云阁钟声惊醒而恼怒,虽然一时忍了,最终却把缥云阁封为别院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缥云阁的钟楼封了,莫非你也要做此事?”
    “岂有此理,我岂可与太宗相提并论,此等荒唐话还是休要提!”
    他虽然虚弱而且恍惚,但头脑总算清楚,也不及睁开眼睛,便来驳斥此人。
    只是话出口似乎才听出来这人是谁,努力的抬起沉重的眼皮,
    “师叔,怎么是你?”
    原来这人便是紫芝道人,他也摇了摇头,颇有些疲惫,却还是欣慰说道,
    “不是我,谁来救你小命?”
    老道说着话便在四下许多香炉添香料,继续慢声说道,
    “若不是送到我这里,你怕是救不回来了!”
    他又想说话,然而随着他的清醒,许多莫名其妙的感觉蜂拥而至,尤为难受的便是脖颈间又是刺痛、抽动却更是瘙痒难忍的感觉,他想用手来抓缓解这种难忍的感觉,才发觉四肢与腰腹胸都被束缚在榻板上,动弹不得。
    “师叔,这是为何?且让我动动!”
    紫芝真人看着他翻了下白眼,
    “活该你身体底子好,又是咱们的弟子,否则如何这么快醒过来,既然醒过来了,那你就活该受罪,忍着吧!”
    他还要扑腾,门外传来几个人声音,
    “三郎,休要挣扎,这是救你的命!”
    原来是智全宝的声音,旁边还有柳瑒。
    老道没好气的说道,
    “让你们几个也去休息,你们也都伤了真气,若是不想落病,且睡好了再去药浴,这里你们进不来,就别添乱!”
    三郎不明所以,一肚子的话要说,却被紫芝真人拦住,
    “你莫多说话,便让他们说你听着!”
    门外的声音响起,原来是彰小乙,
    “八师兄,咱们已经脱险了,只是你受了重伤,仝三郎、四郎也都受了伤,但是万幸咱们弟兄几个都好好的,因此你把心放下。”
    三郎被脖颈刺激的已经艰难说话,老道则将药膏点了一些才舒缓了。
    “莫要想着说话,你现在连水都喝不得,若是风邪入体发了热,老道便只能灌肠用药了,你可是想尝尝滋味!”
    三郎闻言便只能忍着了,这位师叔医术了得,可是说得出就做得到的。
    “射中你的箭,划开了你的脖颈,伤及扶突、人迎,幸亏没有伤到血脉,否则神仙难救,只是这里也十分凶险,虽然他们处置也算得当,但是还是沾染了秽土与污水,也是你底子好,昏厥竟然到了离魂的地步,也正是如此才守住心脉,坚持到了这里身子都没有发热,实属万幸。”
    老道示意门口彰小乙也退下去休息,
    “如今你还在生死之间,因为你这伤口乃是用三沸过得水清洗了,饶是如此也需敞开了用药,避免金疮痉发,这里所用香料都是隔绝瘴气浮秽的,也是防着外染时疫。小子,须要惜命更要惜福,换个平常人十之八九是救不回来了,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