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嗑嗑从渠笑酒囊
作者:拾遗一丁   尘途雕弓落最新章节     
    至于朝官、京官与选人、胥吏的出身并非如列国般或士族察举、或勋贵传承、或军功相酬、或诸侯分封,而是全面依赖科举制度。
    即所谓科场两试定出身,即取解试、礼部试。开科十三科,最重进士科,无论是常科还是制科,不论别试、锁厅试皆看科名。进士科一甲者释褐即授京官,二甲以下皆以选人外放,进士出身优先选官且迁官高出其他出身一阶。且进士出身的京朝官还可超资升转,其他出身只能逐资升转。至于不入三甲的要么恋栈科场,要么只能屈身为吏目,更多的做了塾师。
    大肇正是依靠这样层峦叠嶂、枝附叶连的制度,才使得帝王能有效联系到国家任何一个角落。同时也是尽可能的将人才捆缚于朝廷及君王的战车之上,即所谓休戚相关、荣辱与共的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此等制度弊端不是没有,最大的弊端就是官员惰政、官吏冗余、支出庞大,也就是以最低的效率保障国家最稳定的运行。
    当这些弊端落到具体人身上,就是如公良吉符这般的才俊,只是因为是明法科及第,便以选人之资浮沉宦海,若是不得承公赏识提拔,此生止步于寺监矣。即便是承公有力扶持,选人七阶历三任六考慢则十五年,快者也需九年。公良吉符二十一岁出仕,二十三岁便以幕僚佐承公,今日三十二岁改迁京官已经是超擢了。待得改官升阶,再寻应天府一大县为亲民官,兼幕府职司,行走府事,如此任期届满说不得也可换身大红袍了。
    这并未承公任人唯亲,世人看待公良吉符的际遇,只会由衷羡慕更会称颂举主承公。所谓内举不避亲,承公用人先看贤良及能力,多年来随着承公名誉天下,公良参军也是附骥攀鸿而成名于天下,隐隐有天南第一法官之名。若是承公不能给公良参军一个好前程,反而会让世人诟病,不仅是百姓,上到君王,下至百官皆会质疑有承公沽名钓誉、嫉贤妒能之嫌。
    这便是攀龙附凤的典范,只要自身德行配位,跟着上官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大事,即便就是攀附又如何?这只能说是意气相投、知遇情深,恐怕后世也会称颂如此的
    枝附叶连,相得益彰。
    再次征辟的乃是这员禁军武将,听其他的来历才知原来如此。
    这员禁军将领,并非三衙出身,而是来自宿卫殿廷,武卫君王的三卫府。
    若要厘清大肇帝王禁卫制度,必须先要明白天子五重禁卫军与三衙禁军的区别。
    大肇军制下有禁军、边军、厢兵、土兵、义勇等。其中三衙禁军并非专指帝王御林军,而是大肇中央常备军的泛称。
    三衙者,乃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合称。三衙者,互不统属,各自直隶帝王。
    殿前司掌殿前诸班骑兵、御龙诸直步兵、骑步军诸指挥官兵名籍,有统制、训练、轮番宿卫与戍守、迁补、赏罚之政令,其中殿前诸班为皇宫近卫禁旅,御龙诸直负责天子第三、四、五的三重禁卫,出则扈从乘舆、入则侍从殿陛,诸直中只殿前司天武左右厢负责把守大内诸门,随扈帝王出则充禁卫围子。
    侍卫司总领侍卫亲军步军司、侍卫亲军马军司,官兵名籍,有统制、训练、轮番宿卫与戍守、迁补、赏罚之政令由侍卫亲军步军司、侍卫亲军马军司分管,负责京师守备以及备御征戍地方,大肇各府路驻泊禁军多从其中抽调,若是边疆战事、各地变乱则负责征战讨伐事务。
    负责皇城大内禁卫的乃是皇城司,掌宫城启闭及管钥、木契,殿门、宫门、皇城门及禁卫四色敕号的给换及审验,诸亲从官名籍等职事。
    皇城司亲从官合计二千九百七十人,次者亲事官合计一千五百五十人。
    再有御前忠佐引见司与御前司、皇城司分工祗应,掌禁卫呈试、决遣、拣阅诸军之务,凡乘舆行幸,有拦驾自诉者,审诘事状禀奏,遇唐突滋事者,则可殴击之。编制一千九百六十人。
    除了以上五重禁卫军,宿卫殿廷即殿上亲卫乃是三卫府负责。三卫府即亲卫府、勋卫府、翊卫府官的总称,其中人员只择衣冠、勋戚子弟充任。
    其中亲卫府非皇亲国戚之服亲及词臣、翰林等清贵官子弟不可充任;勋卫府非世代勋臣贤德之后以及侍从官出身者不得充任;翊卫府非卿监以上亲兄弟子孙不能充任。各卫府文武各半,府分二十人,合计三卫官八十员,皆三班使臣以上品位。
    君王宿卫所谓带御器械者为帝王扈从禁卫,以防不测,只选三班使臣以上武艺精强亲信或内侍担任,属君主心腹所寄。
    以上禁军制度,由外及内,常备军、五重禁卫军、大内亲军、三卫府郎、带御器械构成了完备的军事体系。
    其中三卫府郎、带御器械乃是帝王亲自挑选的爪牙,即便是慈圣太后临朝称制,也不曾染指其中。
    而这员将领来自三卫府,亲卫府武中郎,出身乃是宣宗淑妃,今皇太妃杨氏的从子。昔日宣宗未登基前,淑妃先得宠于御前,后来慈圣入府,骤得专宠,杨氏却未因此而失宠,她与柳氏乃是同乡,年龄相仿,二人之间不仅不曾争宠,反而相处格外融洽,彼此信任无间,时人常称之为“卿卿杨柳”,实在可称为异数。待宣宗即位,凡晋升柳氏,也会晋升杨氏,柳氏成为皇后不久后,便晋升杨氏为正一品淑妃。
    随着宣宗病重,慈圣对于杨淑妃更是信任,简直成了体己知心的同胞姐妹,凡起居饮食必与之俱,凡事无论琐碎总要与她商量通气。尤其是今上诞生后,因为慈圣年长且有皇后不得亲养子嗣的祖训。于是今上乃是杨淑妃代为哺育,细心照料,拥佑扶持,恩意勤备。而今上因为慈圣秉性严毅,反而更亲爱慈祥和善的杨氏。
    杨氏得到慈圣与今上一致的信任,更成为其二人之间隔阂的缓冲。也因此,杨氏亲眷皆受宠任,虽然杨氏秉着谦谨的性子,多次婉拒对于亲属的恩赏,可即便如此,慈圣怜其只有叔伯兄弟这仅有的血亲,将其从市井超拔为西头供奉官,并赐宅第,杨氏堂兄弟的二子也因此常伴今上身边,宠信尤甚。
    随着天使来丹南的便是年长的杨永节字宝臣也。
    按照常例一名中书通事舍人带着通政司官吏,最多一都寻常禁军出来宣制都算是高规格了。
    承公虽然是得了经略安抚使的差遣,毕竟本官未动,没有挂着馆阁大学士的贴职,使相尚且称不上,更非宣麻拜相,如何用了这般大阵仗?宣制的是中书舍人领两位中书通事舍人带,还有亲卫中郎领御前司捧日左厢第三军第一指挥伴随,这番举动有心者岂能察觉不到?
    当今天子心未免急切了些。
    只有在自己面前,父亲才会直白的臧否天下人物。宗淑记得父亲对于今上的评价前前后后三次,总结起来八个字,明慎柔谨、丛脞好详,这个评价不算高,远不及对于慈圣太后的评价。当然这些话也就是两父子间说说,毕竟私下谤君即非道德君子的正派作为,也是违犯国法的不敬大罪。但是知微而见着,仅从丹南这些时日的观察,已经能感受到太后常年秉政与天子成年亲政之间的矛盾。
    以丹南为例,地方主政官员出缺已经是常态,大量地方政府停滞无人主理,而与之相对应的却是冗官规模日剧,一方面,无论朝官、京官、选人,大量无差遣、不厘务的候补官员常年流连铨选;另一方面,科举制度,国子监规模,门荫规模都在不断扩大,启封城内可谓市井满青绿、街坊尽冠戴。
    为何会出现这种局面?无非是太后与天子皆加恩仕宦学子,抢夺人望,而朝官也分作两派党同伐异,朝堂上还不能做的太难看,但是落到地方上,凡紧要专权之处皆彼此争夺不休,最后竟成了我的人得不到,你的人也休想得到的地步。
    正是因为这种局面,栾大判才会做出错误判断,认为承公作为简在帝心之人,其任命必然艰难。谁曾想涉及国家大政,太后与天子利益一致,因此承公的任命自然是一帆风顺,栾大判失败也是应当的,其输在了格局上。
    不过太后与天子在国家大政方针一致,并不妨碍在其他环节上有自己的计较。
    比如现在后堂中,从启封城来宣旨的文武四人皆是天子近臣。
    这四人与其说是承公的助力,不如说是大大的麻烦。
    所谓麻烦并非说这几人是靠着阿谀邀宠的幸臣,恰恰相反,无论是紫舒家兄弟、杨永节还是另一位中书通事舍人苍龙固,皆是腹内有乾坤的才俊,乃是天子的信臣。幸臣与信臣,一字之别,云泥之别。所谓麻烦自然是指太后那边必然会对等的送来擘助,这个擂台说不得承公都避免不了下场。
    泾渭分明看似人间胜景,却让人两难,因此承公现在当务之急是往里面再添颜色。
    杨永节征辟为丹水南路同主管经略安抚使司公事,所兼差遣将由政事堂下发,即丹南路驻泊兵马钤辖兼丹南诸城管界同都巡检使。
    兆薄、舟云、典义、观天四人注了禁军军籍,也成为殿前司御直中人,发遣丹南路效力。军籍上杨永节成了四人顶头上司,四人也兼了诸县管界巡检使臣。这也是承公酬功之意。四人追随承公多年,本事能力和浑身肝胆毋庸置疑,只是身份乃是杂末微吏九流人物,此次承公趁着坐镇地方,自然要给忠勇之人一个出身。
    承公有此意,公良参军居中协调,办事之人则落在当管正印杨永节身上,而他的兄弟杨永德的差遣正是负责御前军头名籍、诸禁军拣阅、引见、分配的勾当御前忠佐军头。因此四人之身份转换就原来而论不啻于一飞冲天,不仅给了殿前司诸直十将的军职,还兼了实差。
    莫看只是诸直十将这么一个小军头,对于父子相继、世代相袭为主的禁军,除非扩军否则绝无空阙厘务军职。有军籍而无军职者多为禁军多余男丁者,而有军职不厘务无差遣者多为武官无赖子弟的出路。而兆薄、舟云、典义、观天虽有军职也是不得厘务的候补,但却有实打实的差遣,因此不仅依旧在承公幕府行走,还可专管地方捕捉盗贼、禁缉走私及训练甲兵等事。
    兆薄、舟云、典义、观天四人本是忠谨淳厚之人,只因恶了上官而沦落江湖,幸得承公赏识才得以重新做人,平素里将承公做了再造父母,以全身本领和一条性命忠心耿耿以作报答,并未曾有附骥尾而腾达之愿,而今日竟有此得,喜不自胜不能表述心情,唯以承公马首是瞻,竭诚以报大恩。
    经略安抚司参议官则由营丘通判兼署,参与本司谋议军事,如今承公夹带内只营丘通判是知州资序人选,也颇得信任,况且此差遣多与其他路监司及地方衙门往来,非他莫属。循例营丘通判任满也可得一府正印官的差遣了。
    经略安抚司准备差使则由营丘通判推荐人事,这是职掌点检常平钱谷的职事,原来就是应天府栾大判暂署。现在承公兼知应天府事,日常里哪里顾得及庶政,且交给营丘通判署理,也能试出此人办事成色。为官者自己会办事是本事,会用人办事更是本事,从营丘通判所用之人也能了解此人可否大用。
    至于经略安抚司准备指使,承公已经打算从栾大判手下人里挑选堪用之人,使功不如使过,这等属官从吏骑墙乃是本色,莫看今日为栾大判摇旗呐喊,明日里也能为自己效犬马力。
    经略安抚司管勾机宜文字,出人意料,交到了紫舒輈的手足兄弟,也即是另一位中书通事舍人紫舒軏手上。
    管勾机宜文字虽然是经抚司尤为重要的差遣,掌管本司承受、行遣上下机密文书。本司机密文字保管、收发、奏报皆由其掌握,非经帅极为亲密之人不可为。但是此差遣毕竟不如中书通事舍人显贵,向来只是三班使臣充任。但当明白了紫舒軏如今已经外放启封府推官,便明白这是早已做好的打算,如果应天府官员不得信用,紫舒軏、公良吉符等人将予以替代,掌握地面。
    经略安抚司种种安排看似是承公一力为之,其实点点滴滴都是官家意志的体现。传闻今年以来慈圣身体倦怠,沉疴似乎已经是积重难返,由此可见一斑。所谓空穴来风,其来有自,朝廷风向业已有按照天子好恶而转向的微妙变化了。
    当今天子虽然尚未亲政,但是倾向于革新图变并非什么隐秘事。虽然仍是太后临朝称制,只是一个风烛残年,一个如日初升,朝臣们也知道该如何选择。随着昔日新党骨干如承守真等重新入朝,更是如同敲响了天子亲政,绍圣革新的战鼓一般。然而就在朝野都将焦点集中在子庚相公、承公以及闲居山野的士公身上时,却忽略了天子最先启用的新党之人乃是紫舒氏兄弟,确切的说乃是世人称为天车三才中的紫舒輈、紫舒軏。
    之所以不提其长兄紫舒軚,乃是因为紫舒軚正是昔日庆康新政的急先锋。当时,紫舒軚以集贤殿校理监进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