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此事怎期无定准
作者:拾遗一丁   尘途雕弓落最新章节     
    所谓聊表寸心,打开却让两位妇人也不免吃惊。
    原来里面乃是一模一样的两只凤首金步摇,这饰身乃是紫金钮成凤足一般的簪子,坠饰与簪子结合乃是凤口衔着羊脂玉并蒂海棠,下续琥珀牡丹,红宝石的石榴如意收尾,最为炫目的乃是硕大凤眼嵌的是浑圆映着五彩斑斓的东珠。
    此物分明是大晟尚方所出御用之物,尤其是这东珠,便是大晟这原产之地,如此完美品相也绝非等闲人家所能享有。
    智金宝乃是懂货之人,见得此物,连忙推辞。
    反而是智全宝让大家都收下了,同门手足之间是同生死共患难的,此等身外物,智全宝并未放在心上,而柳瑒更没有放在心上,这等宝物虽然贵重,但是父亲与他分别时边将许多金银细软让他带在身边。
    所谓随身带刀活到五更,贴身放财活不到天明,只有拿这等贵重器物,迎来送往也好,一时周转也罢,便是遇到强人匪类,也知道此物主人身份贵重,不至于轻易伤及性命。
    当然放在柳瑒身上主要便是用在这个节骨眼上。
    智全宝的师兄弟,自然是智金宝的家人,当下便要设宴列酒款待,还殷勤非要留宿几人。待听得还有几位朋友住在城外,索性安排起来,乃是安排后厨置办食材,然后又安排车马,便要分作两路,一路由元三儿陪着三人返回客店,还安排厨娘庖夫和几个仆人跟着,另一路乃是安排阖家往城外别舍小住,而这别院其实也在凤尾里附近,如此今夜大伙儿便能聚在一处。
    之所以如此安排,其实也是饶不住智金宝热情的折衷之法,之所以智家兄弟做一路,也是风鸣几人的坚持,毕竟应天府暗潮涌动,若无智全宝陪伴,只靠元二儿带着护院和伴当实在难以让人放心。
    于是一行人便往凤尾里而去,进城时的三头骡子,如今成了三辆厢车的队伍。来到城门,恰巧鼓声响毕,饶是如此,看着打着清裕堂旗子的车马过来,这守城的兵士毕恭毕敬的迎了过来,送了出去,便是有些出城受阻的也趁机跟在后面,元三儿也不阻止,还递给了那城门节级一坛子酒水,才上了车子继续赶路。
    一路上都是元三儿在解说应天府人物掌故,三个人也有心了解更多些,但是捎带着不经意的问起东丹使团的事儿,便是他这地头蛇也无丝毫消息,看来市井间这等军国大事的消息还是沉下来太慢,只看其他几人是否有了消息,待会儿总要先汇总信息再看如何行动。
    再说小院里,其他两拨人也陆续返回。
    酉正,仝家三人便回来了,这一日他们虽然跑了不少地方,但毕竟不需要迎来送往的耽误时辰,又都是在沿着航道商路上的几个市集活动,因此完事之后便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
    看这三位先回来,伙计急忙迎上来问是否准备饭食,三人只说大伙儿都去寻亲访友,便是回来也是晚了,只让店伙计准备洗澡水,待会儿挑进来,还给了伙计一陌铜钱,只管香汤预备妥当便可。店伙计也只是感叹几个读书人花家里钱不心疼之外,再看那鬼瞳冷森森的样子,赶紧跑到后院准备去了。
    三人都是在海上跑习惯的,虽然用了香粉敷面,依旧掩不住栗子色的皮肤,因此用了虢三娘给的方子,拿了买来的新鲜羊奶和白术、白芷、茯苓、当归等中药便要试试,否则这副样貌实在衬不起现在的身份,便是今日往市集里找熟悉的行商打探消息,几个商人也拿这话打趣。
    等三个人在浴桶里已经泡的昏昏欲睡,便听得外面传来宗六郎的大呼小叫,芦颂三人也回来了。
    几人坐定也不急着让店家备饭,先聚在一起议事,还是三娘心细,摊开带回来的几味点心垫垫肚子,然后又拾掇泥炉,摆弄青炭,再用细纱漂净井水,为几个人准备热茶。
    看着三娘忙碌,三个男子确实觉得此行还真少不得这么伶俐聪慧的女子,只有仝十一郎和宗六郎还是童心使然,实在坐不住,于是自告奋勇出去放风,拿着点心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四人就着茶水,便诉说一日见闻。
    首先说话的便是仝三郎,先传来的便是海东消息。
    仝霁云送他们上岸后,便往新市港而去。今日传来消息,新市港本打算解除城禁,但是港口一处客舟码头发生大火,便有那数艘客舟意图闯关出港,皆被官军拦下,一艘船还与官兵交战,寡不敌众,悉数就戮,合着过了火的码头,总共搬出来十余具尸骸。至于宗先生一行乃是随着柳文质入了衙门便再未现身。而今日午时新市港解除了除港口外其余地方戒严,便是新市城也放开城门,只是门禁缩短到卯政至申正,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消息传来。
    而关于东丹使团,便是这伙消息最为灵敏的行商们,也不知道具体情形,因为这支队伍已经完全脱离商道,便是有人看到,也没法子将消息尽快传递回来。唯一知晓的,便是这使团最后出现在大众视野便是前日天中城外,然后便一路向西转入中条山去了。若果真如此这使团只能在中条山南下走山阴道,往应天府而来。
    仝三郎说完了他这边的收获,芦颂也不忙着分析,而是将自己这边的所见所闻也讲述一番。才介绍完这城外芦海书院与内城应天书院的纠葛,便见仝十一郎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几位哥哥,风大哥他们回来了。”
    闻听此言,几人便起身迎了出去,才到小院内,风鸣三人带着元三儿已经进来了,宗六郎则帮着后面的厨娘庖夫拎着食盒,几个仆役也都端着各色用具跟在后面。
    如此情形,几人也是有些吃惊,看柳瑒眼色,四人也先不问缘由,只将风鸣等四人让进堂去,元三儿乃是一等一伶俐人,便告罪去安排下人们去小厨内准备餐食,而仝十一郎与宗六郎则在堂前门廊上玩耍,其实便是守备于此。
    几个人便往后堂正房去说话。
    入得内室,风鸣三人一身夹杂着酒气的汗味,更少不得许多脂粉气扑面而来,味道堪称绝伦,三娘不禁屏住气息,而芦颂几人也先避开缓了缓。
    三娘本来看着三人引着一群外人来便有些生气,再看这三人一身的狼狈,如何不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便是风鸣当面,也不由得叱责,
    “咱们几个是做什么来的,且不说带了什么闲汉泼皮,便是吃酒也该注意些分寸!”
    三人便是兄长,也被这女子说的灰头土脸,不等坐定,便开口解释。
    诸人听罢才觉得这三人今日才是奇遇,再听得智家兄弟的好意,几人也都觉得有智全宝这等地面奢遮人物帮手,实在是幸事。
    趁着元三儿张罗餐食,几人便凑在这里勾兑今日见闻。轮到芦颂也是长话短说,说道要点,还有三娘拿出文册比对详情。
    芦颂今日便是在城南芦海书院里盘桓,若说应天府儒学上面的故事,芦颂堪称半个行家,这芦海书院便是其父昔年在此地为官时,由官府与诸士绅合资兴办,而芦颂便是在这书院中度过了儿时岁月。然后宣宗潜邸时的老师鹿中殊在此任职时,朝廷将丹阳城升格为应天府,并在太丘县城兴办天台书院,然后士悦为母守丧而居应天府太丘县宁陵乡,便邀请士悦执掌天台书院教习,并协助其扩建整修应天府城,而在士悦学士主持期间,整个应天府的学风为之一振,待应天府大体整修完全,便又在原丹阳商办玄明书院基础上营造应天书院,创造了一府三书院,学生竞太学的奇迹。
    于是芦海、天台、玄明当时合称应天府书院,荟萃海西、山南学子合计一千五百人,更有诸国游学才俊三百余人,而士悦学士则勤勉笃学,以身示教,倡议时事政论,倡导学以致用,大肇世风为之一振,也为日后庆康新政埋下伏笔。
    然而随着庆康新政不了了之,新政骨干如士悦、横玮、申抚、岩介、簋璧之、辕复、阳攸、梅圣臣等皆贬谪地方,唯鹿中殊、子庚节为平衡朝野而留任中枢,便是芦颂父亲、宗放等与新政纠葛密切之人,也远放田园。
    庆康新政一应故事皆为旧党清算严查,如今天台书院早已荒废,芦海书院若非簋璧之弟子,也是大肇开国功臣之后,应天府的世家显宦黎氏兄弟主持,只怕也沦为蔓草荒烟所在,至于玄明书院更是改弦更张的中心,早已沦为城狐社鼠沆瀣一气的巢穴,昔日文采荟萃早已风吹雨打去。
    因此芦颂在芦海书院访问故友旧学,拜见蒙师教谕皆唏嘘昔日盛景,虽未能拜会黎氏兄弟,却也收获颇丰。
    首先便是应天府尹拿捏不住本地豪绅世家便索性告病,避让利害于启封城,如今便是左右通判分庭抗礼,而这右通判掌握庶政文教事务,内城及福昌县也为其羽翼,而这左通判执掌武备商贸事务,外城的寿安县便被他收入囊中,至于蓼谷县、太丘县则首鼠两端,居中妥协。
    而这京北要地也因为情势复杂,纷争不断,转运司、提刑司、安抚司皆怠政阙员,如今只有提点刑狱使司尚在运转,但是宪司正印,提点京北路刑狱公事也是阙员。
    结合风鸣三人今日见闻,诸人实在不敢相信如此京北战略要地,竟然如此混乱,莫说外敌入侵,便是自己如今已经是明争暗斗,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按着诸人消息汇总,几人边记录分析,边倒吸一口凉气,这右通判分明是个贪苛擅权之人,敢于勾结匪类,荼毒地方,栽赃同僚,沆瀣劣绅,这福昌县和内城对比寿安县与城外各水陆码头,简直是云泥之别,难怪这左通判与此人势不两立,但凡想做些正事之人都容不得此人在身侧添乱,如今用了智全宝为寿安县总捕都头,颇多中产之家与行商迁居寿安。
    寿安县还有正神庇护,蓼谷县、太谷县便苦不堪言,内城与福昌县成了右通判这伙人的禁脔,而又吃不上寿安县这块肥肉,便把阖府赋税徭役之半都压在两个县上,还是左通判将官司闹到中枢,才各打五十大板,自去年以来索性朝廷派茶酒、盐铁诸司直接专卖营利,至于地方赋税改为定额转运,三年核报,这才给了诸县喘息之机。
    而这更让右通判衔恨左通判,不知多少阴损招数还在后面准备着。
    天下乌鸦一般黑。
    柳瑒摇了摇头,看似繁花似锦的大肇与大晟也没什么本质区别。所谓流官想要做些事,还是必须与当地士绅打交道,核心差别便是天下财富皆可汇集至东京大内藏库,天下官吏皆出自东京紫微宸府,只要大肇中枢有个强势君主坐镇,那做事远比大晟朝廷高效。
    话到此处,元三儿隔着前堂稳稳的把声音递了进来,这也是帮闲的本事,迎来送往,总是要把客人伺候到位,这唱喏报名的本事可是有功夫在其中的,便是人声鼎沸或者门户深沉,就靠这肉嗓子,也不是嘶声裂肺的高喊,也不是小心翼翼的慢声细语,就是这四平八稳的声音偏偏能让该听到的人,听得清清楚楚。据说,这是前朝内廷中官传出来的法门,但是阉人哪有血性汉子的声音浑厚饱满。
    诸人便就此打住,往前厅聚餐,看见风鸣几人招呼,这元三儿才井然有序的安排仆役安排席面,便是不问诸人喜好,只看诸人看见菜色的微妙表情,便能把这席面安排的每个人都妥妥当当。
    这手功夫,除非豪绅世家的家生子长成的管事才做的到,也不知这元三儿不过双十年华,怎么就如此知情识趣。
    饶是路上几人问及此处,元三儿也只说是纷纷如此,而此此人也钟情于此,智家兄弟多次要把几个铺子拿给他经营,都被他推辞了,最后还是智全宝张罗教场瓦子几个知道根底的勾栏让他打理,元三儿才欣然接手。
    而柳瑒把心中疑问也说了出来,便是他们三个来勾栏看热闹,也不至于让元三儿亲自接待几个面生的纨绔,那元三儿才说道,原来今日便是与那做参军戏的做局,诓右通判的狗腿子们入局,所谓智全宝出城巡查,都是放出去的烟雾,而元三儿把他们三个接进来,便是暗示那参军戏的二人借机让挑事之人揭短,而他瞻前马后伺候,便是闹起来后,保护他们三个周全。
    原来如此,宗三郎不禁佩服这有情有义且伶俐聪慧的汉子,柳瑒更是懊恼,如此妙人儿,只肯跟着智家兄弟,却不能为他所用。
    大肇饮食之胜冠绝天下,这几日他们几个只是赶路,一路上都算是凑合度日。
    上次吃的美食还是在湫潭别院,只是那次是陪着长辈,自己不过尝了尝滋味,颇不尽兴。今日,柳二郎总算能大快朵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