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易从纸巾盒抽出几张纸巾，递到姜柔面前。
    她神情怔然低着头，仍然未反应过来，直到常易从座椅上站起来，欺身准备亲自为她拭泪，她才陡然回神，当捏着纸巾的修长手指即将凑近脸庞，她几乎身体不受控制，下意识向后闪避，捏着纸巾的修长手指，随即僵硬停顿。
    常易眸底闪过一丝痛楚，瞬间消失不见，他的胳膊颓然失力向下垂，眼眸也低垂下去：“擦擦眼泪吧。”
    姜柔从他手中接过纸巾，动作麻木擦拭着泪水。
    “值得庆幸的是，24个小时过后，傅先生苏醒过来。他清醒之后，暂停全部工作，当然，他那种情况也没办法继续处理工作，他留在埃克斯岛养伤。养伤期间，他不肯吃东西，完全依赖营养液维持日常。
    “那段时期，是护士乐雨薇小姐全天候对傅先生进行贴身照顾，一个月之后，傅先生伤口彻底愈合。他的心脏器官虽然恢复了健康，但是他的心理，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傅先生一向是工作狂，天大的事情都不会影响他工作，可是那一次，他的心像是完全死掉了，整个人都变得麻木不堪，集团事务一概不理，终日将自己锁在房间，茶饭不思，酗酒酗烟，最终是乔叔下令踹开房门，茹姨甚至向傅先生下跪哭着恳求，他才开始强迫自己进食。
    “傅先生本身患有胃病，由于伤口恢复期间一直依赖营养液，他的胃算是彻底坏掉了，想吃东西，也食难下咽。好在乐雨薇小姐对营养学颇有研究，在那段时期，她变着花样做各种营养餐，精心照顾着他，也是在那段时间，傅先生决定接受心理治疗。
    “那位心理医生，就是曾经帮助孟珧恢复记忆的杰夫·威尔逊先生，因为你父亲曾经救过威尔逊的命，威尔逊得知你父亲就是被傅先生逼死，他宁死不屈，拒绝为傅先生进行心理治疗。
    “最后是乔叔亲自找到威尔逊，告诉他，姜先生最后的遗愿就是希望女儿和傅司渊形同陌路，如果傅司渊执念不消，患上严重的心理疾病，他很可能无法再继续束缚自己，会去寻找你，继续纠缠，至死方休，威尔逊这才同意登岛，为傅先生进行心理治疗。
    “威尔逊在岛上住了整整一个月，每天都为傅先生进行治疗，但是一个月结束，可以说完全没有效果，情况甚至比之前更严重。傅先生酗烟酗酒更加严重，堪比行尸走肉，甚至开始有自残倾向。最终威尔逊对傅先生说，他执念太深，他治不好他，与其痛苦沉沦，不如釜底抽薪，置死地而后生。”
    姜柔一直低垂着头认真倾听，当常易叙述到这里，她终于抬起头来，放在腿上紧握的双手已然麻痹：“威尔逊先生是全球最负盛名的催眠大师，他提出对其进行催眠，删除他脑海里所有关于我的记忆，对吗？”
    “记忆并没有办法删除，即便是威尔逊先生。”
    常易耐心纠正道：“虽然记忆没有办法删除，但是可以封锁隐藏起来，就好像在病患的大脑设置一个隐藏文件，将所有痛苦折磨的记忆，彻底封存起来。只要知情者不去刺激他，那些被隐藏的记忆，就不会死灰复燃，继续折磨患者。”
    姜柔的声音破碎不堪：“他同意了是吗？”
    常易一针见血拆穿她：“大小姐是想知道，傅先生是自愿同意，还是在母亲的苦苦哀求之下，被迫同意是吗？”
    姜柔牙齿死死咬着口腔内壁，表情有一丝难堪。
    常易似笑非笑，口吻有那么一丝意义不明：“你宁愿死都要离开他，他又不舍得你真的死，除了自愿同意，他还能怎么做呢？”
    姜柔苦笑。
    是啊，傅司渊可以罔顾他自己的性命，但是却舍不得她受伤，当年她不就是倚仗要自我伤害，他才肯放她离开的吗？
    他除了自愿同意，还能怎么做呢？
    她强迫自己不要犯傻，要头脑清醒，她想端起茶杯，常易已经提前将茶杯端到手里，倒掉杯中早已冷却的茶水，重新倒上一杯温热的，放到她手边。
    姜柔端起温度适宜的茶水灌了一大口，平定一下心湖涟漪，终于问道：“他即便封锁记忆，伤口疤痕却无法隐藏，那催眠成功，要怎么和他解释伤口疤痕的来历呢？”
    常易如实回答：“傅先生是很聪明很谨慎的人，对他说谎，只要他有所怀疑，那么必将追根究底。这个问题，在正式进行催眠之前，威尔逊先生就同他商议过，是否要虚构一个故事，让他记忆封锁之后，不再对身体的疤痕来历，追寻真相。
    “傅先生的意思是，不需要虚构编造故事，只需要将所有关于你的记忆，全部隐藏即可。傅先生下令完全隐匿你的身份，将所有关于你的物品全部销毁，将你们所有的合影照片全部焚毁，将网络上所有关于你的新闻全部删除。
    “将所有同你有关的一切证据销毁之后，傅先生出镜录了一段视频，并且亲笔写下一篇自证书，签上自己的名字，自证书的原文内容是——”
    常易停顿一下，目光如炬注视着姜柔的双眼，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复述道：“我傅司渊，所爱非人，泥足深陷，无法自拔，最终险些丧命，行尸走肉，苟延残喘。今为寻求解脱，自愿催眠，封锁记忆。催眠结束，重获新生，不去追寻，不去了解，斩断前尘，重新开始，此书为证。”
    姜柔全身力气骤然被抽离，捧着茶杯的纤手倏然一抖，险些端拿不稳，茶水溅落几滴到桌面，氤氲开来。
    她苦笑着将茶杯放回桌面。
    时光荏苒，暌违五年。
    她可以欺骗所有人，对于那段感情，她早已完全放下。
    可是她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
    五年了，她从始至终，都未真正放下过那个男人。
    可更为讽刺的是，她做了五年噩梦，心理饱受五年痛苦折磨，而那个男人，早已经主动选择彻底忘记她，将她从他的人生中完全剔除，并且有了相爱的未婚妻，随时都有可能组建幸福完美的家庭。
    而她，却依然驻留在原地，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比这个结果更为讽刺的事情吗？
    姜柔红唇微微勾起，想镇定自若，但是声音泄露她的仓皇：“你特意数次提及那位叫乐雨薇的女护士，他爱上了精心照料他的护士小姐，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