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柔虽然装作若无其事低头喝果汁，但是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选餐区。
    当听到姜宁熙开口喊爸爸时，她心神俱震，端着果汁的手骤然一抖，杯子都险些摔落。
    刚才努力调整好的情绪，再次失控。
    姜宁熙肯开口说话，就已经足够让她震惊，而他一开口就对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喊爸爸，这更加匪夷所思。
    她从未给姜宁熙看过傅司渊的照片，甚至连他爸爸的具体信息都从未向他透露过，他是怎么知道傅司渊就是他的亲生爸爸的？
    姜柔甚至连端果汁杯的力气都没有，她颤栗着手将玻璃杯放回桌面，再也无法装聋作哑，立即起身向选餐区走去。
    而被陡然抱住大腿的高大男人，正低头蹙眉望着面前的小不点。
    小不点满脸惊喜兴奋，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比繁星还璀璨闪亮，此时正扬起那张过分漂亮精致的小脸蛋，红润的小嘴巴一张一阖，继续用迟钝且僵硬的稚嫩嗓音喊着爸爸。
    是的，这个小男孩看起来一副很聪明的模样，但是他一开口说话，则难免显露古怪。
    简简单单的“爸爸”两个字，他都吐露得格外艰难，语调奇怪，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仿佛才刚开始牙牙学语的小宝宝。
    可是眼前这孩子年纪看起来起码有四、五岁左右，他这样艰难迟钝说着再简单不过的词汇，实在让人心生奇怪。
    傅司渊虽然这几年很少出现在a国，但是他财阀大鳄的身份，无人不知。
    酒廊为数不多的用餐客人，几乎都认出傅司渊来。
    傅司渊分明未婚，眼下突然冒出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喊他爸爸，这无疑是一件新鲜趣事。
    客人们都停止用餐，目光八卦揣测望过来。
    傅司渊自然也感受到数道揣测的目光向自己汇集而来，他眉宇蹙得愈紧：“小朋友，别乱认爸爸。”
    朱莉和希拉望着眼前的场景，全部都目瞪口呆。
    小少爷竟然再次开口说话了！
    虽然胡乱认爸爸是不对的，但是两人激动得都停止步伐，只盼望小少爷能再多多开口，多多说话。
    两人全部止步不前，满脸兴奋，僵在原地。
    姜宁熙继续结巴迟钝道：“你、是、爸爸！你就、是我的爸、爸……”
    傅司渊都被逗笑了。
    他弯身，抬起修长手指捏捏姜宁熙的小脸蛋，低笑着说道：“小朋友，我是叔叔，不是爸爸，爸爸是不可以胡乱叫的，让你爸爸听见了，他会伤心的。”
    姜宁熙纯真明亮的大眼睛瞬间涌上泪水，委屈得声音都变了调，只是一个劲儿机械重复：“爸、爸！爸、爸！”
    眼见姜宁熙都快哭了，希拉急了，立即大步上前，想将他抱起来。
    可是姜宁熙两只小胳膊紧紧抱着傅司渊的大腿，根本就拉不开。
    朱莉也匆忙上前，蹲在他身边，温柔乖哄道：“小少爷，这位陌生叔叔真的不是爸爸，你随便称呼叔叔为爸爸，是会给叔叔造成困扰的，叔叔和他的朋友肚子饿了，要吃饭饭，我们不要打扰叔叔吃饭好不好？”
    姜宁熙仿佛听不到朱莉的话，甚至连看她都不看，只是继续抱着傅司渊，反反复复用怪异的腔调，重复叫着爸爸。
    站在傅司渊身旁的雷力和关衡两人，也全部被眼前景象所惊呆，两人对视一眼，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是再大一点的孩子，也能毫不留情赶走。
    这小家伙也太小了，一根手指头捻下去，都怕他骨头碎成渣。
    雷力和关衡正发愁的时候，只见又有一个女人向他们走来。
    两人下意识抬眸望去。
    当看清楚来人，两人眼眸同时掀起惊涛骇浪。
    与此同时，姜柔也察觉到两人的视线，她抬眸，神情淡然向两人望去。
    当姜柔的目光望过来，关衡和雷力眼眸的波涛汹涌瞬间平息，变得冰冷陌生，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过眼前的女人。
    她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是了，他们早已相忘江湖，桥归桥路归路，于人于己，都是最好的结果。
    姜柔收回视线，佯装镇定走到姜宁熙身旁，朱莉和希拉连忙走到一边。
    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姜柔。
    其中自然也包括傅司渊。
    他的眸光无波无澜，一如昨夜。
    当然，姜柔并没有看到他望向她的视线。
    自从她如同小人鱼踩着刀尖，一步一步向这边艰难走来，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在他身上驻留一秒钟。
    她用尽全身所有力气，才能让此时的自己，神情镇定，神态自若。
    姜柔蹲到姜宁熙身旁，伸手掰他的小胳膊：“小熙，他不是爸爸，我们不要打扰陌生叔叔吃饭好不好？”
    刚才姜宁熙完全无视朱莉和希拉，此时听到姜柔的声音，他终于舍得暂时将视线从高大的男人身上移开，转动小脸，望向自己的妈妈，漂亮的小脸蛋满是委屈，那双水汪汪湿漉漉的大眼睛，瞬间泛起湿雾。
    他不肯再开口说话了。
    而他似乎是生怕松开男人的大腿，男人就会彻底在他面前消失不见。
    那双小小的胳膊，抱得愈发用力，恨不得在男人遒劲的大腿生根发芽。
    他只是睁着一双可怜巴巴到令人心痛的大眼睛，用眼神诉说着自己的委屈，自己的难过。
    姜柔狠下心来，用力扯开他的双手，一把将他抱起来。
    下一秒钟，姜宁熙骤然开始大声尖叫！
    声音极其凄厉尖锐，在高端的酒廊餐厅，制造出让人震耳欲聋的噪音。
    自闭症严重的孩子在受到刺激时，会通过疯狂尖来发泄自己的情绪。
    但是这种情况，即便是姜宁熙症状加重之后，也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他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即便伤心难过，也只会一个人偷偷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
    姜宁熙突然的反常行为，吓坏了姜柔，但是眼前的状况，实在不能容忍她耐心乖哄他，她抱着他就想离开餐厅。
    不成想姜宁熙的尖叫声越发疯狂，并且开始嚎啕大哭，那哭声撕心裂肺，泪珠断线的珠子般簌簌坠落，重重砸在姜柔的心头，让她痛到无法呼吸。
    姜柔的双腿如同灌满铅水，一步都无法挪动，她终于弯身将姜宁熙放到地上，蹲下身，同他平视。
    她隐忍着，可即便如此，眼眶还是浮上一层雾气，红了眼角。
    她喉头滞涩，哽咽得厉害，生怕自己一开口便泄露情绪，她不得不使用手语：“小熙乖，这位叔叔真的不是爸爸，我们不要打扰餐厅的客人用餐，我们回房间，好不好？”
    姜宁熙终于停止嚎啕大叫，可即便如此，他的眼泪并没有停止，甚至愈流愈凶。
    他颤抖着小手比划：“妈妈我知道的，他就是我的爸爸，你为什么要说他不是我的爸爸？”
    姜柔继续用手语：“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你没有爸爸。”
    “为什么幼儿园其他小朋友都有爸爸，而我却没有爸爸？”
    姜宁熙越来越委屈，小手拼命比划：“老师教过我们，说每个小朋友生来都有爸爸，因为如果没有爸爸，小朋友根本就不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妈妈你为什么要欺骗我没有爸爸？”
    姜柔忽然站起身来。
    她抬眸望向傅司渊。
    傅司渊已经放下手中的餐盘，此时正双手悠闲插在裤袋，英挺深邃的五官满脸漠然，从容不迫盯着她。
    这一刻，她似乎轻松不少。
    姜柔这次没有蹲下身，而是居高临下面无表情望着姜宁熙，口吻冰冷说道：“姜宁熙，你的爸爸，他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