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辗转反侧听天命
作者:无愁是福   苦海浮沉录最新章节     
    “太子薨于东宫,清平十三年腊月二十三冬至申正二刻。”
    秦愚看着纸条上的字,事情的陈述短短六字,还不如一个时刻的字数多,却把秦端给交代了。
    “都要正月十五了,半个月了已经。”青君愁眉不展的攥紧手指,叫秦愚要抓紧时间赶路了。
    无忧望着秦愚还定在展开纸条时的样子,想起过去他说起太子时的话。
    他说太子不可能杀他。
    可太子,怎么就死了呢?纸条上没有交代死因,那可是太子,怎么死的肯定会公之于众,为何线人不按照公报的死因来写呢?
    说明线人都觉得,太子死的蹊跷。
    而远在千里外的秦愚,甚至觉得这是假消息。
    “五郎……”青君担忧的望着一动不动的秦愚,想起在无忧被胡水生带走的那个夜晚,秦愚一动不动站在那片废墟上时的背影。
    他一定觉得自己找不回无忧了,胡水生和漫不同,和喀尔丹羽,和慕容降寒都不同。
    那是一只行踪难寻的狐妖,连张凭剑,也总是要晚一步找到他的行踪。
    秦愚恨不得自己,要是一条真龙就好了,他要这龙鳞龙骨有何用?不过是一个凡胎俗人罢了,力气大点的凡人,不如龙又不如人。
    “五郎……”
    秦愚回过神,他看向无忧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一个激灵让他回魂。
    没错,他把无忧找回来了!她现在就在自己身边,未来或许也会,若不能,那他就跟着她便是了。
    天南地北,天涯海角………
    “出发吧。”
    他们再次上了路,辞别了双眼迷茫的张凭剑,他们不再为什么停留,绕开了城池,专往山林里走,感受着冬日将尽,春意苏醒。
    脚下的黑土变成了黄土,头顶的树冠渐渐泛绿,冰河已开,鸟儿自南方飞来……
    可这些都只是会错了自然的意罢了。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长,隐隐有绿意的树冠上,又被蒙上了雪花,刚解封的河流,又被冻上了一层薄冰,鱼儿在冰下盼望着太阳,可这场大雪,一直下到了正月尾巴。
    “立春之前,能赶到上京吗?”牧昀一边拿树枝在深到膝盖的雪地里,朝前探路,以免一不小心失了足;一边回头问青君。
    青君只说快到了。她拉了拉身上的披风,感受到秦愚已经走到了自己旁边,接着他就超过了青君。
    可还没走出去两步,又会停下来,回头查看无忧的情况。
    看到清弥扶着无忧往前走,他又有些不是个滋味,又拐回来,拉起无忧的小臂,要背着她走。
    “五郎,你这是要干嘛?!”无忧抬头看了一眼清弥,又看向已经躬下身子,等着自己趴上去的秦愚。
    想起之前在燕阳城外,牧昀说五郎只会有被人背的份,从不可能背别人。
    “上来。”
    “没事的我能走快些。”
    “不是担心你走得慢,也不是觉得你走不好。”秦愚解释了一句后,又拍了拍肩膀。
    为了不再拖沓时间,无忧只好听话趴上去。
    秦愚背着轻飘飘的无忧,好似搂着一朵云一样,才真正有实感的感受着她有多瘦弱。
    好像只有一片灵魂一样的传说地灵,可她站在那里,可她张嘴说话时,又那样坚定那样勇敢。
    好像身高几丈,伟岸挺拔。
    “清弥师父还行吗?”
    “贫僧可以。”
    秦愚看着清弥走到前方去,心里又油然而生一股罪恶感。
    这清弥可是一个僧人,他又有什么可醋的。
    “五郎,你说胡水生,明明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杀了人,吸人精气,为什么还能成仙?”
    “这要问老天。”秦愚笑了一下,继续说:“我猜张凭剑也在想这个事。”
    无忧点了点头,趴在秦愚肩头,望着秦愚的侧脸,睫羽,眉毛,碎发……
    这么高傲俊朗如月的人,怎么就把她背了起来,他那双锦布棉靴,踩在雪水泥污里,却舍不得脏了她的裙袂。
    “五郎……”
    “嗯?”
    “你后悔吗?”
    “什么?”
    “后悔在琅江,在冬地,在长城,救我,又放我走。”
    “不后悔。”秦愚果断的回答:“你过去好像就问过我。”
    “我只想再确认一次……”无忧把脸埋在颈弯里,呼吸着从秦愚衣服里散发出来的淡淡清茶味。
    “好。若你想确认,多少次都行。”他永远都是这个答案。
    “那你后悔离开苦海城吗?”无忧露出眼睛,试探秦愚的神情。
    他没有动容,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斟酌一下才回答:“不后悔。”
    “为什么?”
    “人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待一辈子,至少我是这样。与其总是眺望,不如走去看看。
    更何况,我若不离开苦海城,如何能和小悠同路?”秦愚笑了笑,过了一会儿,笑意离开了他的脸庞,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担忧。
    他在担忧什么呢?
    “小悠,你害怕上京吗?”
    “五郎害怕吗?”
    “不怕。”
    “那我也不怕。”无忧侧了侧头,望向雪林深处:“五郎说过的,这世上,根本没有值得害怕的东西。”无忧又想起了太子的死讯,她伸手轻轻理顺了秦愚的头发,浅笑着言:“我陪五郎一起,上京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五郎陪我去过阎罗地狱,我陪五郎刀山火海。是真是假,是好是坏,到了上京就知道了。”
    “刀山火海都不怕?”秦愚苦笑道。
    “上京是五郎的故乡,是也是五郎的,刀山火海也是五郎的,若不是五郎的,我才不觉得那是上京,也不会往刀山火海里闯……”
    京燕道上,除了艰难险阻的雪林与嶙峋的道路,却没有生别的幺蛾子。
    然眼看着上京越来越近,每个人的心事也越来越重。
    秦愚想着太子之死的因果,无忧想着如何留在秦愚身边,又能保住自己的安危。
    清弥思考着无忧该不该去上京,青君担忧上京此刻的局势,牧昀,则担心前方的路会有多少埋伏。
    知道秦愚回上京的人,可不仅仅是如今路上的几位。
    而这一路,秦愚他们惹毛的人,也数不胜数。
    现在到上京,就剩下两百里路,走得快些,骑马两三天便要到达上京北玄门。
    然而茶铺里总有过路的不速之客,一堆江湖人围坐在几张桌案前,穿红衣服带皮甲的,是洛台门的人,穿白衣的,是他们见识过的遁仙门门徒。
    他们聚在一起,只是为了一件事。
    杀掉作恶多端的游猎人漫,就是为江湖除害。
    秦愚他们坐在旁边,不敢声张。毕竟遁仙门有那些死在秦愚手下的弟子,如若被这些人知道了,此刻是很难脱身的。
    “那些洛台门的人,一个人身上背着好几把剑,看着就十分吓人。”离开了茶铺后,无忧对秦愚感慨。
    秦愚笑了笑,说江湖的人武术拳脚都十分上乘,临近上京,少接触便少惹事。
    可还不容他们走出去多远,就被身后的一个人叫住了。
    等秦愚回头看过去时,却看到了一个魅。
    男人围着头巾,穿的很朴素,蹀躞上挂着一堆镖器、酒葫芦、香囊、玉佩,要比张凭剑带的东西还要五花八门一些。
    “想问几位,可是从北方来的?”
    秦愚看了一眼青君,又把无忧的马拉到了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无忧,不叫这人仔细端详无忧的灵魂流动。
    “对。”
    “可知道北方战事有无结果?”
    “你是何人?”秦愚毫不忌讳的直接发问。
    这人看着也比较懂礼数,说话比较客气:“在下是缥缈地魅族行者,朝北去探查要事。”
    “你是要探查战事?”
    “战事因一人而起,既要问事,也要问人。”
    听到这里,秦愚有些不耐烦,他扬了扬眉毛,笑起来:“我们从涂州来,年前就开始打仗,如今如何,我们也不知道。
    至于所谓引战的那个人,我们更不知晓。”秦愚朝他礼了一下,刚要离开,就听那人又发话:“年前听说苦海女在北部,若是她南下,如今也该走到京燕道了。”他迈开步子,直接走到了几人中间,纵使被马围起来,他也不害怕,径直要走向无忧。
    “行者小心,我这马不听话,小心惊着你。”
    这魅却直接绕开了秦愚,双目正对着惊慌失措的无忧:“太像了……”他感叹着无忧的灵魂流动,这边秦愚已经招呼人下马,他将无忧护在自己身后,然后道:“你想干什么?”
    “魅族王和世子让我来无涯大陆寻找苦海女,我找了三十年了……”他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飞镖,继续说:“三十年都在无涯大陆待着……”他扬起头,忽然有些急切的伸头朝秦愚身后的无忧说话:“我可以不带你去缥缈地,只要你帮我,帮我许愿,让我做一个人!求求你了,我想看见,我不想当一个瞎子,什么先机我都不稀罕洞察……”
    “为什么?”青君倒是第一个开口的。
    然而想必其中缘由繁杂,他看起来要有四五十岁,经历已经十分繁多,无人能知晓他真正想要变成世人的原因。
    清弥看了一眼躲在秦愚身后的无忧,才走到前面来,朝行者合手行礼后,才说话:“施主一片渴求之心,却要明白,施主为魅,而非世人,然无涯大陆,人与魅同道,生计与生活,都无差别。目观之异,又有何苦辩的呢?”
    “可我看不到模样,我看到的,只是一道一道的光路,我不知道白,也不知道黑。”
    “施主行万里路来至此地,可见何事为白?何事为黑?”
    看魅族行者默不答声,清弥继续道:“万物平衡,目盲而心清,目明者而观千色万色,心却难以泾渭分明,看清万事万物。失者得之,得者失之,心若如镜般明亮清明,则天地之相,自是可由施主之心来分明,何谓天,何谓地。”
    清弥的话好似泉水,流淌在所有人的心中。
    他们离开时,那个魅族行者还呆站在原地,迟迟不愿动弹。
    无忧在心里暗自琢磨清弥的话,却还是忍不住问他,如何参透这些事。
    清弥只说天地万物的生存流传都有规律可循,因果可溯,若想要明白,就时刻提醒自己就好了,而非被一时的迷惘而迷乱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