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完程南伯的第三天，穆琛带着云筱返回京城。
    路上在经过某个地方的时候，穆琛下令停下来，带着云筱下了马车。
    云筱表情微变。
    她还记得，这里葬着当年战死的数万英魂。
    上一次，穆琛在这里质问她云家付出的代价够没够。
    她当时吓到了，什么都没说出来。
    如今她有满肚子的疑问，却都没有答案，依旧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些亡魂。
    而穆琛又带她过来，是为了什么呢？
    “跟我来。”看着云筱困惑中带着不安的神色，穆琛牵起她的手，一步步往里走去。
    路过那大片大片的坟地时，穆琛紧牵着云筱的手。
    云筱的身体逐渐不再那样紧绷。
    紧接着，绕过一小段路，云筱看到错落有致的一片墓地。
    尽管不知道这里葬的是什么人，但云筱莫名地想流泪。
    穆琛注意到，轻轻拉着她的手走到其中一座坟地前，低声道：“这里面是你父亲的骸骨，十年前，我命人把你族人的尸首都葬在了这里，旁边那个便是你兄长的。”
    说完，穆琛松开云筱。
    云筱倏然咬住颤抖的唇，眼圈一寸寸变红。
    父兄……
    这里葬的竟然是父兄吗？
    眼泪骤然掉落。
    云筱也扑通一声跪在云玄道的墓前。
    极致的思念随之涌来，让云筱的泪水越来越多。
    穆琛听着，心里像针扎一样，恨不得把她拥进怀里，但他始终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去打扰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筱的哭声才停下来。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云筱不再跟他们说话。
    但她始终陪着他们。
    穆琛也始终陪着她。
    万籁俱寂中，穆琛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那时，他恨透了云筱，也将自己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
    可听到皇上下旨斩杀所有云家男丁后，他还是强撑着身体进宫请求皇上收回成命，为此他跪了三天三夜，但直到他昏死过去，都没有见到皇上。
    他明白，君无戏言。
    圣旨已下，不可更改。
    后来，他瞒着所有人为云家男丁收尸，以云家姑爷的身份将他们葬在了这里。
    至于云玄道造下的罪孽，也一并由他来还。
    所以，他命人远赴战场，把能找到尸首的将士们都运回故乡，前面那片坟地里是一部分，其他地方也都有。
    他还积极争取他们的抚恤金。
    但战死的人太多，朝廷负担不起。
    好在他有一些私产盈利颇丰，只是要想照顾好这数万将士的家人，还是显得捉襟见肘。
    后来，他将自己的开支缩到最小，又与几位巨商合作，总算勉强度日。
    如此几年，大部分人的生活都步入正轨，很多都不再需要他的援助。
    他便把精力都放在留山。
    那里住的大都是这些将士的孩子，他精心地教导他们，抚养他们成才。
    虽然很累，但他从未想过放弃。
    只为要替云玄道赎罪。
    尽管如今看来，云玄道或许也是被冤枉的，这不该是他背负的罪孽。
    但穆琛觉得，云玄道若泉下有知，应该也希望这些人能得到妥善安置。
    思绪间，穆琛听到有人朝自己走来的脚步声，紧接着云筱哭到沙哑的嗓音响起。
    “穆琛，谢谢。”
    语气疏离又客气。
    穆琛高大的身躯不由一僵。
    心脏处隐隐泛起疼。
    他的小姑娘真的要疏远他了吗？
    穆琛暗暗攥紧拳头，抬起眼眸，呈现给云筱的却只有温柔。
    “十年前，不是我命人把你带去刑场的。”
    “我当时昏迷不醒。”
    “还有那次我深夜去顾家，跟顾南嘉什么都没有发生，白庭樾可以作证。”
    趁着云筱愿意听他说话，穆琛压下心头苦涩，将过去那些事一一解释给她。
    “当初答应给你扳指，我也让墨玉拿给你了，但莫名到了顾若姝的手上，我后来才知道。”
    “从始至终，我也没……”
    “世子。”云筱忽然睁着泛红的眸子盯着穆琛，打断他还要说的话，“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就算过去她误会了穆琛，就算他对她没有那么无情，可娘亲和妹妹确确实实是被他害死的，她和他终究是回不到从前了。
    她……不可能再对他动心了。
    天色渐暗。
    一如穆琛此刻透心凉的心情，仿佛什么光都照不进来。
    他想说一切还重要。
    但看着云筱苍白的小脸，穆琛还是不再解释过往。
    在这儿待了这么久，想来她应该很累了。
    左右时间还长，多的是机会跟她说清楚。
    回到王府已经是深夜。
    穆琛看着云筱屋子里的蜡烛熄灭，才收回目光。
    “务必保护好程南伯。”
    “还有穆铮，派人严加看守。”
    “至于冯绪，先放一放，等他急了再去审讯。”
    墨玉领命离开。
    穆琛随即坐在窗边。
    找到云筱后，他睡的倒是比之前长一些。
    但还是超不过两个时辰。
    陶可蕴说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他并不那么觉得。
    有云筱在，他怎么也会一直陪着她的。
    ……
    第二日。
    云筱一醒来就听时雨说，沈氏在等着她了。
    在溟州的时候，云筱已经知道顾南嘉是在骗她，故而此时她并没有过于强烈的情绪，不过还是快速地收拾好自己。
    等见到沈氏，云筱俯身行礼。
    “孩子，快让我看看。”沈氏也陷入过误以为云筱死去的悲痛中，如今看着活生生的人站在她面前，心中百感交集。
    云筱依言走过去。
    沈氏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看沈氏。
    当时她记得沈氏的身上都是血窟窿，现在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了，应该没事了吧？
    “没事就好。”沈氏瞧了半晌，欣慰道。
    “都怪我，害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幸亏琛儿争气，又把你找了回来。”
    沈氏说了许多，言语间皆是自责。
    都是她没处理好林蓉婉和林思明的事情，才让沈如惠借机报复，导致云筱被冤枉。
    “王妃，你别这么说，这事不怪您。”云筱安抚道。
    沈氏仍是心有内疚，又想起穆琛以为云筱死掉时的模样，不由得握住云筱的手，“天气不错，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云筱点头，真的以为是陪她散步，直到沈氏领着她走到一个小院面前。
    院子的名字是观云。
    穆琛的字迹。
    云筱一下子明白了沈氏的用意，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
    沈氏察觉到，开口解释道：“琛儿很早就开始修缮这个院子，若不是我突然出了事，你现在应该已经住进来了。”
    在王府里，有没有自己的院子是身份的象征。
    穆琛此举，可谓是明目张胆的疼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