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凝坐在望月楼中，窥得一顶小轿在外头落定，缓缓收回视线。
二楼包房的门被人推开一条缝，一个肚大腰肥的中年男人探着视线往里瞧了一眼。
“蒋大人，又见面了。”
“霍少卿？”
蒋易看着眼前霍凝有些莫名，迟疑要不要推门进来。
他们虽是同朝为官，但平日很少来往。
实际上，现在满朝当中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和大理寺扯上关系。
谁不知这新任的大理寺少卿就是个不长眼睛，最喜胡乱攀咬的疯子，但凡被他盯上的，没一个落了好下场。
蒋易正想着寻什么理由离开，不防身后被人一推，踉跄地跌进门内。
“蒋大人来都来了，急着走做什么？”
蒋易从地上爬起，面色不善地掸了掸衣裳，“我妹妹是你的嫡母，论起来我是你的舅舅，你就是这样对待长辈？”
霍凝心下生厌，眸中显出几分不耐，“我嫡母姓王，蒋氏一个续弦罢了。”
“你！”蒋易面色涨红，“你有什么事快说，本官等下还有事忙。”
“急什么？”霍凝扭过头，淡淡看着街上朝他们这边走来的提亲队伍。
蒋易随他看出去，手指抖了几抖，武肃侯府去广进伯府提亲，他自是知道妹妹安的是什么心。
只是霍凝叫他来做什么，难不成是要把账算到他的头上？
蒋易心神忐忑，暗暗揣测霍凝约见自己的目的。
伍恩推门进来，笑着道：“少卿，蒋府已经查抄完，一应钱物都已经造册登记，除了蒋大人和府中女眷外，一干人等都已押回大理寺。”
“你敢！”
见霍凝似眉头微挑，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蒋易摇头笑道：“不可能，本官是当朝户部侍郎，没有圣上旨意，你怎敢…...怎敢查抄我府！”
霍凝将手中册子放在桌子上，一页一页缓缓摊开，“《柳荫耕作图》《童子戏水图》，这两幅若是柳公真迹，换成银两少说也有一二万两。”
蒋易不可思议瞥了眼查抄册子，仅存的一丝侥幸也消失殆尽，后背当即渗出一层冷汗，头脑也嗡嗡地一片空白。
他怎么敢？！
他堂堂户部侍郎，霍凝怎么敢说抄就抄！
霍凝笑道：“竟还有郦公亲笔题诗的定窑瓷瓶，整个北荣仅有两件，一件在我霍府，乃宫中太后所赏，另一件没想到会在你手里。”
“只这区区几页纸上的东西，加起来就有十万两了吧？”
“这些…...这不是我府中的东西！”蒋易一顿，“是有人想栽赃陷害！”
“栽赃……”
霍凝不急不慢，缓缓将册子看完丢在桌上，“那你倒是说说，谁会拿几十万两白银出来陷害你？”
“那些未必都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找人看过便知。”
蒋易捏着双手，“我们好赖亲戚一场，你没必要将事情做到如此绝，你就算不为自己前程想，也该为你姨娘…...”
“少扯那些没用的。”
霍凝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都说北荣这些年打仗，国库空虚，未想蒋府一个四品官员的府邸能搜出这么多珍奇物件，可见当真是富得流油，连我看了都不免眼红。”
蒋易死死盯着霍凝良久，终是败下阵来道：“你要是不满意和广进伯府的那门亲事，我去同你的嫡母说，再替你重新定门好亲事。”
“我们都当今日的事是个误会，各不追究。还有你方才说的那些东西，要是喜欢就全都拿走。”
话音刚落，霍凝冷哼一声，“我原以为你只是贪，没想到是一点脑子都没长，也不知怎么混到户部的，当谁都跟你一样，是个只要银子不要命的蠢货。”
“霍凝！”
蒋易一推小几站起来，压着声音吼道：“事情闹大了，对你没有好处！”
霍凝淡淡一笑，垂眸添了杯茶递给蒋易，“急什么，叫你来了，自然是有商量的余地。”
蒋易踟蹰片刻，接过茶杯将信将疑看着霍凝。
霍凝笑道：“你那里虽是抄出来不少东西，只是相距户部金库的亏空还甚大。”
蒋易瞬间明了他的打算，立即摇头，他若咬死不招，兴许还有得救可能。
若是供了别人，只怕一家老小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不，什么金库亏空，我不知道！”
伍恩站在门口，冷冷一笑，“这时候你还嘴硬什么，要是什么证据都没有，你当我们真敢抄了你的家？”
“你们户部的库丁，个个都是用屁眼夹银锭的好手，金库每年多少亏空，没人比你们这些偷金耗子更清楚了吧？”
北荣金库守备森严，凡是进入国库的人，无论寒暑，都必须赤着身体。
出库的时候，还需要将两臂伸平，张开嘴巴和双腿查验有没有偷偷携带银两。
蒋易心下已彻底慌乱，只顾摇头，“荒唐，你们这是污蔑，人的谷道不过两指宽，如何能塞下银两偷偷运出？”
“确实是不易，可还是让你们做到了。金库看管甚严，为了偷走银两，我也不知你们竟能不择手段到如此地步。”
霍凝把着手中茶杯在桌上轻轻翻滚，哂笑道：“先是在鸡蛋上涂抹麻油，往里塞，待慢慢适应之后，再换成更大一点的鸭蛋、鹅蛋，最后换成与银锭子差不多大小的铁蛋，等谷道什么时候能塞上六七枚十两以上铁蛋，事也便成了。我说的对是不对？”
话至此处，蒋易早已面如死灰，半句辩驳的气力都没有。
按北荣制，看管库兵的编制里共有五十人。
金库每个月开库八次到十五次不等，库丁每当班一次要进出六七趟，每当班一次至少能带出三百两左右的库银，按照一个库丁平均每月入库十次计算，每个人每月可带走三千两左右。
如此算来，国库每年将有二三百万两库银不知所踪。
霍凝将茶杯滚到蒋易手边，嗤笑道：“从金库夹出来的银子，你应该只拿了少数，库丁虽是最遭罪的，但拿的应该也是最少的，说吧，大头进了谁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