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殿审(二)
作者:一小段南路   蔻玲珑最新章节     
    张才人却是谦逊而又合度的:“臣妾也并不知道此二人要毒害的便是馨充华,不管他们要害谁,都是一件叫人不能容忍之事。也是馨充华福大命大,才幸运地逃过一劫。”
    这是一个多么具有正义感的后宫人士,不仅有正义感,而且还不居功,虽说是她揭发在先,但却是馨充华命好的缘故。不贪功的人,到哪里都让人心生好感。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这位张才人曾经在当年的丘良人——如今的馨充华身上狠狠地踹下过一脚,寇玲珑也许真的会被她所感动。
    寇玲珑此刻真正要叹服的,是时光的雕琢以及环境的渗透。它们可以让一个懦弱的人变得这么富于勇气,也可以让一个内向的人变得如此善于表述。虽然寇玲珑早就领教了张宁婉的变化,但看到她如此有条有理地叙述着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还是对眼前这个老相识口中的指控表示某种程度上的佩服。
    如果不是她之前隐藏得太深,就一定是在这个深宫里高速成长,不能自控。
    “禀皇后娘娘,张才人将此事禀告于臣妾,臣妾当时苦于夜宴之礼,无法分身,又想除夕宴上多少皇亲贵族,甚至帝后嫔妃,实在事关重大。故请严公公迅速彻查,以免酿成大祸。”芳贵嫔娓娓地向闭目养神的皇后解释。她知道,这只是皇后不让想人看透自己的眼神。她的耳朵在听,她的内心在打算,千万不要以为她不言不语便可以轻易放过。
    如果她有心不闻不问,便不会有今日这番殿审。
    “可让张才人指认过人?那梁喜又是如何能在戒备森严的宫侍局大牢里自尽?”皇后果然是假寐,内心却是清楚得很。
    有时候,闭上眼睛是有好处的,不用看这个浑浊的世界,内心可以更加清明如镜。
    这两个问题很细节,很具体,也很直击盲点。
    张才人看了一眼严公公,正要回话,严公公却抢在她之前回答道:“张才人跟奴才说,她当时只是听到了密谈。由于宫墙阻隔,未能瞧见两人的长相。”
    “那声音总听到了,难道连人声都未让她辨认过?”
    “皇后娘娘教训得是,奴才疏忽了。”
    皇后突然盼开眼睛,锐利地盯着严公公,重重地哼了一声:“疏忽?昨日是谁在本宫面前大言不惭,说自己办了多年的案子!”
    一见苗头不对,芳贵嫔迅速地使了个眼色。不管她是不是和严公公早有串通,作为一个主管后宫大小事务的具体负责人,手下失责,负责人总是要跟着吃点苦头的。
    这一细节却未能逃过皇后的眼光。只见严公公在芳贵嫔眼神的指示下,哆嗦着跪下。他低估了皇后。任何的低估,在需要步步为营的后宫,都有可能付出惨重的代价。
    严公公是由芳贵嫔一手提拔,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将皇后放在眼里,觉得她无非就是个不问世事的病猫,靠了年轻时的情投意合才位居中宫,哪里就有什么了不得的手腕了。没想到人家不是不精明,只是没有展露精明。
    这么快就让皇后抓住了漏洞,严公公额头上不由自主地冒出了汗珠。顿时收起了轻视,提起十万分警惕来。
    “皇后娘娘教训得是,奴才托大,罪该万死,如今还有一位在宫侍局关着,奴才这就让张才人去辨声。”
    皇后却不理他,转头向芳贵嫔道:“庭芳,我是疾病缠身,一点儿操劳不得,所以后宫的事务未免放手了些,可是皇帝既然将权力放于你,那是信任。我也知道琐事累人,你也只能辛苦些,隐忍些罢了,怎么能将这么重要的事都交给奴才们去办?你没有查过,那个梁喜真是自尽了,还是扛不过板子送命了?”
    芳贵嫔将话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在一旁垂手站着。惠淑仪和莫瑶见皇后动了怒,也不敢再坐着,也随之站起,一同侍立左右。
    芳贵嫔恭敬地回话道:“皇后娘娘教训得极是,臣妾汗颜,有负皇上皇后的美意。臣妾尚未去宫侍局查验现场,不过听严公公汇报说,梁喜是昨晚夜深人静之时,用自己的头发绕颈窒息而亡。”
    如此诡异的死法,实在让人充满了疑惑,永宁皇后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说话,正跪得不烦恼的严公公却按捺不住,抢在皇后之前开口解释:“皇后娘娘,奴才虽行事确有疏忽,但可以肯定,没有给梁崔二人行刑。梁喜是自尽了,崔和顺还在大牢里好好地关着,娘娘要是不信,可亲自去查验!”
    此话说得大大的不妥。这严公公在宫内横行多年,早就是说一不二,众人围绕的谄媚对象,不是一般的自我膨胀。如今面对皇后,虽然收敛了往日的蛮横阴鸷,可表面的恭顺却无法控制内心的抵触情绪。当人的内心怀抱怨恨,难免在语言中流露出来。
    一直在旁侍立的张妈妈原本安静柔和。她是太后的行侍,太后临终前,感觉到自己行将离去,将张妈妈给了永宁皇后,她生怕年轻的皇后在宫中艰难,让经验丰富又德高望重的张妈妈去帮衬,自己总算可以放心地离开人世。
    张妈妈对于永宁皇后的处境十分了解,但是只要皇后没有处于危险之中,张妈妈就恪尽职守,绝不多言。然而,今天她感觉到了皇后的孤立,她只是在靠着自己身份的威严在支撑局面,而不是人格的威信。
    这是一件危险的事。
    张妈妈必须出声了。她缓步向严公公走了几步,缓慢而严厉地说:“公公此言差矣。平素里,去给这些大牢里的太监们验伤验尸的都是些什么人?可曾有过任何一位后宫嫔妃参与过验伤或验尸?即便是如贵嫔娘娘这般主事的嫔妃娘娘,若对事件有质疑,可会前往宫侍局自行去相看那些曾经身为男人的太监的身子?皇后娘娘千金之躯,何等尊贵。公公如今回话,竟连一点儿尊卑都不分了么?公公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呢,还是猪油蒙了心?”
    “混账!”只听芳贵嫔一声断喝。
    张妈妈的脸冷得像一块冰,挑了挑眉,望向动怒的芳贵嫔。
    严公公还在胆颤与不服中摇摆不定,思量着是不是要回嘴,芳贵嫔心中却大惊。这严公公今天就是给自己惹事的节奏,数年来真是把他养得骄横了。张妈妈何止是皇后身边的人,她从小看着皇帝长大,在皇帝心中也是颇有份量的一个人物。
    只见芳贵嫔指着严公公,气愤地说:“骂的就是你!张妈妈说得没错,你果然是猪油蒙了心,竟对皇后娘娘说出这番话来。”一面骂,一面瞪着严公公,眼神里满是警告。
    “奴才知错,请皇后娘娘和贵嫔娘娘恕罪。奴才心中冤屈,一时糊涂口不择言,请娘娘责罚。”严公公伏地。
    殿内数人正愤怒成一团,玲珑却注意到,站立一旁默不作声的莫瑶,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看上去非常不舒服的样子。可她在强撑,殿内的这些人,有些要置她于险地,有些要救她于困境,她不能在这个胶着的时候倒下。
    “梁喜是否真的是自尽身亡,本宫自然会着人调查。严公公,本宫只问你,是否梁喜一死,你就给本案定了性。既是畏罪自杀,那梁喜的作案动机是什么?张才人听到有两位太监在密谋,另一位又是谁?他们是受何人指使?毒害对象为何会是馨充华?这些,你可都有头绪?”皇后不再与他多作语言上的纠缠,直接将疑点一一抛出,看他如何接招。
    严公公至此,才是真正完完全全地将皇后当了主审,战战兢兢又小心翼翼地回禀道:“皇后娘娘,梁喜这么一死,很多线索便断了,崔和顺那儿尚没有审出头绪,稍候奴才会带张才人过去辩声,看看另一位密谋者,是不是崔和顺。”
    “皇后娘娘、贵嫔娘娘,请恕奴婢斗胆,奴婢有话要说!”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大殿的一角传出。
    “玲珑……”莫瑶轻呼。
    是玲珑。她眼见着莫瑶越来越痛苦地支撑,心中着实不忍,又想着自己在旁立了半天,严公公和芳贵嫔避重就轻,总是将皇后的问题转移掉,实在让人忍无可忍。忍无可忍的后果就是越众而出,跪于殿中央,一拜到底,长伏不起。
    昭阳宫大殿内的众人再也不敢随意开口,皆等着永宁皇后示下。
    “说吧。”皇后态度和善。
    “奴婢想说,福熙宫小厨房素日只有梁喜和崔和顺二人,偶尔其他宫人会进出传递些东西。若是他二人存心谋害谁,在小厨房日夜相处何时不能商量,必定是神不知鬼不觉。何苦非要跑到那么远的墙角去商议,还那么巧让张才人听到。皇后娘娘、贵嫔娘娘,你们不觉得太蹊跷也太不合常理了吗?”
    皇后微微颔首,觉得甚是有理,示意她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