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宣顿时眉头紧皱。
    “正所谓，刑不上大夫。鬼方虽为赤狄，其核心部众亦与大夫相当。”
    姬宫湦咂咂嘴：“不服王化者，何来与大夫相当？”
    栾宣仍想出言辩驳，卫桐子却率先驳斥。
    “吾等虽是挚交好友，栾兄如今此言，吾却大不赞同也。”
    栾宣神情很快泛起灰暗。
    “难道尔已心属大周？”
    卫桐子颔首：“当今天子之行径，看似昏庸残暴，实则大仁大智也。”
    栾宣忍不住叹息：“大周天子，果然善于笼络人心。”
    卫桐子道：“吾等此前甘心为鬼先生效力，所为不过顺应天下大势。”
    “尔已背叛此心志也！”
    “天子唯才是举，善听纳谏，便是天下大势。”
    栾宣颇为愤怒：“吾从此不再与尔相交。”
    卫桐子冷哼：“方才天子问尔，若辅佐新鬼方王，会如何调遣与部署，尔竟堂而皇之，说出同归于尽之策。”
    “此策何错之有？”
    “大错特错也！尔身为华夏子民，世食华夏之粮，身淌华夏之血，却视华夏如死敌，如此背祖忘宗，吾不屑与尔相交！”
    栾宣顿了顿：“此乃假设之论，况且忠君之事，如何能算背祖忘宗？”
    卫桐子更加不屑。
    “忠外族之君，非但不思和解安民之策，反而鼓噪外族，与华夏同归于尽。尔之先祖英灵，皆会因尔羞愧！”
    栾宣当即哑口无言。
    卫桐子继续道：“吾此前被鬼先生愚弄，竟教唆条戎王戕害华夏百姓。今日方知，鬼先生方为华夏最大祸害！”
    栾宣心志已然有所松动：“然天下大势……”
    卫桐子怒斥：“口口声声为天下大势，却屡屡践踏华夏万民，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栾宣神情瞬间凝结。
    一直以来，鬼先生所谓天下大势，便是天子逐渐势微，诸侯随之崛起。
    华夏迎来大争之世，以此推动天下革新，进而走向华夏一统。
    在此过程中，即便天下诸侯，亦不过棋子。
    至于普通百姓，则犹如旗子所附之尘埃，生死根本不值一提。
    鬼先生寰主招纳追随者时，越是视万民如蝼蚁者，便越容易成为门徒。
    尤其是姜蓂一类，因自身或他人原因，导致心境变态之人，最受鬼先生寰主青睐。
    反观罟无父、卫桐子等众，在某些方面拥有极高才干，却只能成为翕徒。
    罟无父深谙商贾之道，卫桐子极具谋略之能。
    面对昔日同伴怒斥，栾宣心境彻底崩塌。
    姬宫湦字正腔圆宣告。
    “天下大势，不在孤王，更不在鬼先生，而在华夏万民。孤王所行种种，皆以华夏万民为要，是以被诸侯贵胄视为残暴，更被鬼先生当作大敌。”
    卫桐子顿首大拜：“天子所言，如雷霆也！”
    姬宫湦继续道：“孰不知，华夏万民，方为天下大势！”
    卫桐子无比郑重道：“如蒙天子不弃，吾愿归附大周，赴死以赎此前所犯之罪！”
    姬宫湦颔首：“念尔谋略之能，且无形中助孤王彻底覆灭条戎，便准许尔留在内史属寮，往后进言献策，以此将功赎罪。”
    卫桐子俯首叩拜：“臣卫桐子，多谢大王！”
    姬宫湦转而望向栾宣。
    “尔意下如何？”
    栾宣下意识攥紧拳头，随后接连深吸三口气。
    “吾愿以死赎罪！”
    姬宫湦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尔等受鬼先生寰主蒙蔽，因而向条戎王献策。即便以死赎罪，亦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栾宣满脸铁青：“那该如何？”
    姬宫湦笑道：“自然是为华夏万民效力，如此方为赎罪之举。”
    栾宣道：“吾既无治世安邦之才，亦无谋略领兵之能，不敢妄想将功赎罪。”
    “鬼先生实乃华夏万民之敌，以尔之遭遇，可助孤王瓦解鬼先生。”
    “吾……”
    “尔便一并归属内史属寮，若孤王再遇鬼先生翕徒，便由尔尽力劝说。”
    话已至此，栾宣并非愚昧之徒，当即躬身领命。
    “诺！”
    姬宫湦补充道：“此前仁德之试，已无继续之必要，便改为劝说翕徒。”
    “臣定尽心戮力！”
    “说服一人，便算作将功赎罪。说服三人，即可敕封新爵位。”
    “臣谨遵王命！”
    ……
    入夜不久，大河北岸。
    新鬼方王营帐颇为安静。
    鬼方部族以游牧为主，历来便善于迁徙移居。
    无需建造房屋，很快便搭好帐篷，暂时安顿下来，准备明日营建岗哨。
    经过此前教训，新鬼方王对营地部署进行优化。
    四大部族之帐篷，位于营地最中心，其余中小部族则环绕在四周。
    与此同时，组织各部族青壮，前往营地边缘，负责日夜巡逻警戒。
    张鲀并未急于发动夜袭，而是花费将近两个时辰，探清鬼方青壮巡逻规律。
    四大部族之青壮，仅在营地中心简单警戒。
    中小部族则分东南西北四向，每向为五家部族，共同抽调青壮巡逻。
    经过邦谍仔细分辨，西向五家部族最为孱弱。
    仅有一家为中型部族，人口总数约为三千，族中青壮则接近八百人。
    另外四家部族，均是数百人小型部族。
    从鬼方联军视角来看，羽林军与玄甲军被大河挡在南岸，飞熊军则在东北向驻扎。
    相较之下，西向最安全。
    即便骁骑军已诛灭赤火部，初步霸占后套平原。
    据探马观察，骁骑军依旧驻守关隘，目前仍未有所行动。
    将最弱者部署在西向，确实显得无比合理。
    张鲀完全确认情报无误后，正式下令骑兵营，绕道鬼方联军营地西向。
    子时初刻正式出发，全程人衔枚，马裹蹄。
    抵达鬼方联军营地西向时，并未惊动鬼方任何人。
    当是时，子时已经过半，正值人困马乏之际。
    西向五家部族所有青壮加起来，总数才勉强过千人。
    日夜巡逻，又需分批进行。
    是以半夜仍在西向巡逻，不过三百青壮而已。
    鬼方族人亦多患有夜盲症，飞熊军骑兵营悄然摸近时，巡逻青壮正百无聊赖地散步。
    骑兵并未直接发动冲锋，而是先派出小股人马，潜入西向五家部族牲畜所在地。
    随后仿冒狼嚎声，吓得牲畜瞬间惊恐四散。
    飞熊军骑兵营趁势冲锋。
    仅仅一刻钟，便在牲畜嘶叫声掩护下，成功斩杀三千余人，覆灭西向五家部族。
    北域时常有狼群出没，惊扰牲畜之事时有发生。
    只需简单驱赶，便会解决。
    直至牲畜冲入自家营帐，鬼方其余部族接连被吵醒，才发现情况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