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东厂做客
作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圣宗大师兄最新章节     
    第二日,天光破晓,雨依旧淅沥沥的下着,整个帝都都笼罩在雾气水汽交融弥漫中,湿哒哒的天气令人不爽,街道中自然也比平日少了一些喧嚣繁华,只有人们匆匆而行的脚步和蓑衣下摆因为疾驰而甩起的水珠,那水珠飞过一个不高的弧度,摔入道路一旁的一个小水坑里,水珠落下,水坑上出现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在这一圈又一圈不断扩大的涟漪上,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下一刻,一只大脚直接踩进水坑,污水当即四溅开去,然后这只大脚毫无停歇的继续抬起,往前走去,留下了一个不复清澈的污水坑。
    文轩坊百户所总旗刘傅脚步匆匆,怀里是一大包油纸,上面还依稀蒸腾着热气,他走入一处酒楼,身上的凉意带入酒楼之中,令酒楼内的几人感知到,同时抬头向门口看去。
    “刘傅,怎么这么久?”总旗郭镛手里握着一碗热茶,眉头微蹙,看着刚刚进来的到刘傅。
    酒楼里现在就只有一桌人,此时还不到辰时,又因为天气不好,本就是生意冷清时候的酒楼内更显冷清,再加上这一桌锦衣卫,寻常人就更不敢进来了,酒楼大堂就剩下一个倒霉的店小二,掌柜的已经躲到后堂去了。
    不过好在这几个锦衣卫并不跋扈,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只是要来了两壶热茶,加上他们一个个都是浑身湿漉漉的样子,倒是冲淡了一些锦衣卫的戾气。
    柳新坐在上首,手里正在玩转着一个茶碗,将它放在手心里不断的旋转,它的目光就凝聚在这不断旋转的茶碗上,对外界的事情仿佛充耳不闻。
    刘傅面相敦厚,在四个总旗里也是最老实的一个,他苦着脸,将那油纸放在桌上,打开之后里面是依旧热气腾腾的包子,他在郭镛身边坐下后方才说道:“这里距离皇城近,怎么连包子铺都没有,我是跑了两个坊间才找到一家,一路小跑才没让这些包子凉了!”
    说罢,刘傅转头看向柳新,正准备说话,却被一旁的丁明甫制止。
    “柳大人在想事情,别打扰他,大人说了,我们先吃!”
    “这...”
    刘傅还有些犹豫,却看郭镛已经拿起一个包子吃了起来,手还点了点包子道:“大人让你吃,你就吃,别废话!”
    刘傅虽然还是有些犹豫,但也拿起包子啃了起来,淋了一夜的凉雨,虽然都是练武之辈,身体好,但现在也有些吃不消了,这还微微发烫的包子以及热茶正好能驱逐凉意。
    虽然四个总旗和柳新接触时间不长,但也对这个新任百户有了一些了解,这位柳百户和老柳百户如出一辙,都算是比较良善的人,对下属比较随和,但相较老柳百户而言,柳百户似乎对于底层百姓更为照拂。
    他们今日凌晨才能皇城出来,案子升级了,上层的官员们要好好的开开会,甚至到御前接受一番训斥,这段时间倒是可以让他们松口气,歇一歇。他们原本是打算带柳百户来酒楼吃一顿,找个厢房睡一会,但没想到柳百户问几人带银子没,几人当值时自然是不带的,没想到柳百户点了点头,给了刘傅一两碎银,让他去买点吃食,几人就来了这酒楼,也不点菜,只是叫了两壶热茶,就这么应付一下。
    至于底层的校尉,柳新则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了,估计这一时半会上层也给不出什么指示。
    如果说之前案子还在一定的程度以内,那百户所这种单位就可以单独按照指示行动,但现在事态升级,恐怕整个北镇抚司就要整合在一起,接受统一调配了。他这百户接下来该如何在这件事情上做点成绩出来,就成了现下柳新最头疼的事情了。
    他本身是个急性子,如果要慢慢混资历,混个十几二十年,以圣宗为靠山慢慢扶持,最后总能坐上锦衣卫佥事甚至是同知之位。但十几二十年的太久了,柳新给自己定下了一个要求,三年之内,锦衣卫佥事!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也不知道柳新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异想天开,正阳国立国以来,锦衣卫佥事这个层级的武官,就没有三十岁以下的,就算有,也需有着深厚背景以及泼天的功劳才有可能做到。
    莫说背景,如今天下还算呈平,哪来的泼天功劳可以赚,就算有,又如何轮得到他柳新?
    因此柳新为了达到自己定下的这个目标,就必须抓住每一次立功表现的机会,他自然不怕官场的那些权势倾轧,有圣宗隐秘调查组为靠山,他光棍地想,反正有事了总会有人替他擦屁股,只要不是太过分就可以了。
    回过神来,才发现刘傅已经回来,刘傅一直注意着柳新的状态,发现柳新从思考的情绪里出来了,便立即说道:“柳大人,包子!”
    这一句是脱口而出,因为他实在是一直关注着柳新,神经也是稍稍紧绷着,于是就脱口而出了,一出口又觉得自己似乎不该这样,太随意了。
    却不料柳新笑了笑,取了包子咬了一口。
    “嗯,不错的包子,刘总旗是哪里买的,下次还去这家!”
    刘傅有些意外,柳新的表现和他预料的完全不同啊,但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道:“啊,是一个叫陈记的,属下看他那摊子干净......所以...”
    话还没说完,却见柳新已经一个包子下肚,忙碌了一夜,是有些饿了,然后柳新拿起第二个包子,却转了转头,打断了刘傅的话:
    “有没有辣椒,辣一些的!”
    “有!”郭镛起身,去了后堂,不久后就拿了一罐子辣椒出来,这东西这几年才盛行,价格也是不便宜,每家酒楼都会珍藏一些。
    柳新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从怀里取了十个铜钱,放在桌上,然后从那罐子里取了一勺辣椒,红彤彤的辣椒发出辛辣的滋味。
    给自己的包子上涂抹了一些,柳新环顾四周,问道:“你们要不要?”
    四个总旗沉默,但很快,郭镛举起筷子,语气稍稍有些犹豫的道:“我...我要!”
    柳新自然的将辣椒递过去,然后就开始吃了起来,边吃边赞叹,还是加了辣椒的好吃。
    四个总旗相顾无言,却又都从各自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些异样的神情。
    一顿早饭过后,身体里的寒意被热包子热茶驱散了些,身体也舒服了。此时的天空仿佛也给了几分薄面,雨停了,虽然还是阴沉沉的,但那烦人的雨点不再落下,总能让人的心情好许多。
    预料中不会很快出结果的高层议论出乎意料的很快结束,最终锦衣卫这里由千户刘立诚为主官,各千户所调集人手,由他统一安排。
    这个结果令柳新微微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恍然,这想来是锦衣卫内三个派系排挤出身武帝城的刘立诚的结果了,三方估计要先将武帝城踢出局。
    不过自己是刘立诚的麾下,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倒是好事。
    于是还不等刘立诚召集众人,柳新就先去了刘立诚的值房,甚是有些开诚布公的意味,表明了自己希望建功立业,对这个案子有些自己的想法,准备按照那个方向去调查,希望刘立诚能够允许。
    这刘立诚此时也是有些着急,这么大的事情落在他的肩头,却没人和他商量,他也很快意识到自己是被针对,但这种事情没得选择,只能迎难而上,要么自己退出锦衣卫这个圈子,当然那样也会失去武帝城对他的支持,自己再想出人头地就没什么机会了。
    而柳新的话他其实并没有在意,一个毛头小子,全凭一股子热血,刚刚成为锦衣卫百户就急着要立功,真真是个鲁莽武夫,人模人样的先前还以为他有些聪慧。不过虽然不甚在意柳新说的对此事有些把握,对案子有想法之类的说辞,但是这也是一个能够将柳新踢出去的机会。
    虽然现在自己的麻烦也很多,但未雨绸缪,说不定自己能过了这个坎儿,要是顺便能将柳新踢出去,对他而言真真是两全其美。
    刘立诚也因此答应了柳新,准许他便宜行事,更是将一块专职调查此案的腰牌一并给了他,仿佛是生怕他反悔,还嘱咐了两句,拿了腰牌就等于是立下了军令状。
    柳新对此非常满意,再三谢过刘立诚后就告辞离开。
    殊不知,柳新对刘立诚的想法和刘立诚对柳新的想法大致上是相同的。
    刘立诚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查清楚这案子的,毕竟也不是他一个人查,东厂那边也分担了一半的压力。就算最后查不出来,锦衣卫这里也有一些传统的‘手艺’,能让这个案子有个结果,不至于什么都查不出来。最终的结果再坏也是有限,柳新这个愣头青定然是无法有所建树的,一个百户所对他而言现在也没有多大助力,最重要的是凭借此事还能顺便将柳新踢走,自己就能得到一个完整的千户所。
    想通这些关节,刘立诚觉得自己仿佛是诸葛亮附体,思绪无比的清晰。
    而柳新则是觉得刘立诚这个人还是很厚道的,不仅在他瞌睡的时候送来枕头,甚至还送了一床棉被。有了那块皇帝钦赐的查案腰牌,他能够比较自由的进出皇城,在外查案也有许多的方便,简直是替他省去了许多的麻烦。
    拿了腰牌,柳新直接回了百户所,给四个总旗分别下派任务。他没有说这腰牌是自己去求来的,反倒让四个总旗心中不安起来,郭镛小心翼翼地询问柳新,这是不是刘千户给他穿的小鞋,柳新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是让他们按照吩咐行事,四人心里的不安更甚起来,但现在也没办法,只能按照命令去做了。
    柳新让刘傅和江世喜带人去调查死了的这五个太监在外的一些关系和情况。
    而他自己则带着郭镛和丁明甫一同赶往皇城,他要去向那东厂了解一些关于这御马监和这几个太监的情况。
    东厂提督的衙门设立在皇城内,并没有太深入,看上去和皇城内普通的院子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只是上面悬挂的东厂提督衙门牌匾是武阳大帝亲自题写,大气磅礴。
    柳新看了一眼这字,就觉得武阳大帝果然不愧是古今以来,一等一的豪杰,那股凛然霸气从字里行间透出,让柳新大感触动。
    柳新拜访东厂,自然找不到东厂掌刑千户、理刑百户这等高层。而是寻了调查此案的一个掌班,从职级上来说,东厂掌班和锦衣卫百户是同级,但权力上东厂却要高锦衣卫一筹。
    不过这位掌班却没有太过盛气凌人,反倒有些惆怅和憔悴。
    掌班姓王,年纪四旬,以前也是锦衣卫,后来被调任至东厂,也是有一些背景和关系的。从俸禄来说,锦衣卫和东厂是同级,但真正到手里的银子,东厂却比锦衣卫高了许多的。
    “王掌班,这一次来,我想调阅关于这御马监和那死了的五个太监的一些情况。”柳新开门见山地道。
    王掌班点了点头,略显疲惫地哈哈一笑,然后意有所指的缓缓说道:“你这年轻人看来混得不错,挺受上官看重的,呵呵,你是锦衣卫第一个来我这查案宗的。”
    说罢,王掌班招来一个东厂番子,吩咐几句,那番子就去找案宗了。
    回过头,王掌班命人砌的茶也到了,柳新接过后道了一声谢,然后不解地问道:
    “锦衣卫这里竟是一直没有人来查阅过案宗?”
    王掌班嘿嘿一笑,喝了一口自己杯中的茶水,然后说道:
    “你们锦衣卫有自己的情报来源,自然是看不上我东厂的这些案宗的。”
    柳新尴尬的笑笑,他算是明白了,王掌班前面那番深受上官看重的话,其实是在调侃柳新,说他混得不好,连这事上官都没有和他说。
    对于柳新,这王掌班也是有些了解,其实刘立诚接下这个案子之后,他身边的一切信息都已经汇总到了东厂这里,不过其他情况之前也都有所了解,只有这个柳新是新来的,因此他们这些东厂的印象还深刻些。
    不过王掌班这番话也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顺口的调侃。
    见柳新不说话,王掌班便继续说道:“这个案子呐,奇怪的很。这和御马监相关的人员近千人,我们都是细细摸过的,但就是没有头绪。”
    因为知道柳新不受那刘立诚的待见,此时王掌班和他说话也就没有那么提防,因此说的就会稍稍多那么一些。
    柳新却正好趁机问道:“王掌班,这几个太监之间的关系如何,你可知晓?”
    王掌班喝着茶,就当是和年轻人闲聊了,这些事倒也不甚重要,因此慢慢的说道:“我们调查下来发现,这些人原本是同一宗门的师兄弟,关系自然不错。但自从到了皇城,性子就都变了,有的人变得孤僻,有的则是沉默寡言,总之关系不甚融洽,但也没有到彼此仇恨的地步。”
    柳新点了点头,继续追问道:“那这几人平日里可曾与其他人有所瓜葛?”
    王掌班摇了摇头,道:“不可能,他们掌管着养马秘术,十几年来都不曾和外面交流的。”
    “那关于这御马监的养马秘术,王掌班可曾了解一二?”
    “呵呵,那可是事关军国大事的机密,我等怎会知晓,打听那些事,是要杀头的!”
    “这倒也是,王掌班,这最后死的两人乃是中毒身亡,这毒是从何而来,皇城内应该看守的很严才对吧!”
    王掌班眼神怪异的看了一眼柳新,似是觉得这毛头小子果然年轻,如果这些答案他都知道,这案子早就破了,不过现在他没有那个心情和柳新多言,只是淡淡的说道:“皇城内自然是看管严厉,如果有人能将毒送进皇城,那这个人可不简单!”
    柳新眼眸一亮,急促的问道:“那王掌班能否和小子说说,这样不简单的人都有哪些?”
    王掌班这一次却沉默不语了,他喝着茶,吹着气,却是不再言语,柳新的脸上立马浮现出尴尬之色。
    好在不久之后,那番子拿来了一份案宗,交给了王掌班。
    王掌班放下茶盏,手掌贴在了这案宗上,徐徐说道:“小子,我看你也是不容易,所以和你多说了几句,但有些事情,还是要自己去查。这案宗就在这,我知道的不知道的,里面都有,你自己看,看完请便,老夫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说罢,王掌班起身离去,柳新立即跟着起身,行了一礼连声道谢。
    等到那王掌班离去,柳新脸上那带着浓郁青涩感的紧张和先前的一份尴尬缓缓消散。他微微笑着,重新坐了回去,拿起那份案宗,细细地看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柳新从东厂衙门离开,在门口焦急等待了一个时辰的郭镛和丁明甫神色焦急,这东厂可不是什么良善之地,柳新进入一个时辰,让他们不免有些担心。
    看到两人脸上的焦急之色,柳新安慰道:“没事没事,看你们紧张的。”
    郭镛擦了擦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道:“大人可曾问到什么?”
    柳新笑着点了点头:“自然是有的,还不少呢。现在总算有些头绪了,走吧,我们去一个地方。”
    郭镛和丁明甫相视一眼,柳新给人的感觉很镇定,这让两人意外之余,心中竟也稍稍安定了一些,随即两人疾步跟上。
    出了皇城,代步的从马车换成了马,锦衣卫里也是有马匹提供的,不过数量不多,只有平日里办一些紧急案子的时候才会派上用场。如今柳新腰牌在手,自然不会客气,直接领了三匹骏马。
    出了皇城,找地方换了衣服,毕竟锦衣卫的鱼龙服太过招摇,接下来他们要去的地方需要低调一些。
    换好衣服,只带了丁明甫和一个身手好的小旗,其余人则由郭镛带着,去各处探查消息去了,四个总旗里郭镛资历最老,阅历深,处事圆滑,交际也最广,是最好的打探消息的人手。
    现在柳新出来单干,但毕竟人手有限,有些信息不去主动打探的话不可能自己送上门来,刘立诚那里或许不会刻意隐瞒他,毕竟柳新现在还构不成对刘立诚的威胁,但如果这件案子办下来了,就说不准了。
    三骑一路出了内城,来到了外城,这里的道路一下子就变得狭窄拥挤起来,道路上也变得更加泥泞,下过雨的外城道路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泥潭,深浅不一,一不小心你可能就会踩到一个深水池子,弄得狼狈不堪。但骑马就不会有这种麻烦,只不过策马而行,还是会对其他普通百姓造成困扰,柳新也一时无言,对这内外城之间的巨大的差距感到心中凉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