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艾莉亚的疑问，冯唐心中片刻已经有了答案。
    但见面前的女子神色落寞，娇弱的身躯在夜风中微微颤抖，他实在不忍心让她直面残忍。
    沉思半晌之后，冯唐斟酌着说了一个较为温暖的答案：
    “额，根据你们的说法，其实钢铁王国也就发展了三十年，虽然后起直追的难度比较大，但好处是他们发展经验是可以借鉴的。
    这样就可以少走很多弯路，也可以避免很多错误的政策，时间可以缩短不少。
    我觉得，如果玫瑰王国能改革成功的话，抓住现在年轻一代的话，最多十五到二十年就会到达一个相差不大的水平。”
    “十五年？”艾莉亚小声地念着这个数字，似乎在盘算什么，“但钢铁王国留给我们的时间恐怕没这么多了。”
    “为什么这么说，那些都是猜测而已。”
    按照艾莉亚之前的描述，冯唐分析短期内发生战争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至少钢铁王国目前并没有解决北方另一个强敌的问题。
    一旦贸然对玫瑰王国发动战争，秉着唇亡齿寒的原则，冰雪王国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如果冰雪王国同时参战的话，钢铁王国就要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这样对战局肯定是非常不利的。
    艾莉亚摇摇头，从另一个角度分析道：“还记得桑迪斯表哥说的话吗？钢铁王国的主战派现在很强势。
    查尔斯国王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要重现紫荆花王朝的辉煌，而他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所以我相信，这位伟大的国王只是在等一个机会，一旦开战，现在的玫瑰王国没有任何取胜的机会。”
    “那，你是想要回去吗？不给他们这个开战的理由？”冯唐看着艾莉亚问道。
    艾莉亚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神色有些痛苦，幽幽地说道：“可能确实到了结束我的小任性的时候了。”
    “那冰晶森林？”
    冯唐惊讶地望着艾莉亚，没想到就因为一场拍卖会，艾莉亚居然完全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艾莉亚无奈地笑了笑，“相比之下，那只不过是一个可笑的传说罢了。就算到了那，你觉得我能拥有重新选择爱人的权力吗？
    还是幻想着有另一个绝世强者站在查尔斯国王的宫殿门口，用他手中的剑来扞卫我的爱情？”
    看着艾莉亚眼中逐渐暗淡的光，冯唐不想她就这么放弃自己的希望。
    他想起了历史课上学到的和亲，除了能表达态度，其实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艾莉亚，你觉得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会仅仅因为一个女人，一场婚礼而产生改变吗？
    如果你所说的是真的，这位查尔斯国王意图统一妖精大陆，那他迟迟没有开战的原因肯定不是在等着你嫁给他的儿子，而一定是有其他的原因。
    比如说，另一个来自北方的威胁，他们会眼睁睁地看着玫瑰王国被轻易吞没的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早在三十年前，玫瑰王国就已经不存在了。
    所以你嫁不嫁过去，都不会影响最终的结果。”
    艾莉亚她低着头，她的脸颊埋进深深的黑暗之中，是月神弥特斯无法照到的地方，正如她灰暗的前途一般。
    “你说的或许是对的，我回不回去都不能影响最终的结果，但父亲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太好了，他去世的时候，也就是玫瑰王国最危险的时候。
    我的那些叔叔们恐怕不会让我弟弟这么容易当上国王，如果我在的话，或许还能有些作用。”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同样是尤金家族的人，为什么你的那些叔叔们会不遗余力地想和钢铁王国合作呢？
    而不是和你父亲一起让玫瑰王国发展壮大？这样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好处。”冯唐好奇地问道。
    艾莉亚说出了一个让冯唐惊讶的答案。
    “那是因为国王的位置原来并不属于我的父亲。”
    “啊？”
    冯唐目瞪口呆。
    艾莉亚解释道：“事情还是得从千年前的人魔战争之后说起，我们尤金家族的先祖格兰特·尤金在战争之后率先宣布独立，成为了龙之咽喉以西地区玫瑰王国的第一任国王。
    在尤金家族的传统里，国王的继承人从来都是由上任国王在他的子嗣中选择。
    如果因为特殊原因，如国王突然暴毙，没有留下遗嘱，那则按照年龄顺序在他的嫡系子嗣中挑选。
    在玫瑰王国千年政权的交替中，这个传统从来未曾变过，尤金家族的血脉也从未断绝过。
    但是在三十年前，出现了意外。
    我父亲的前一任国王是我的爷爷波克·尤金，他与皇后共育有三个儿子，除了最小的孩子幼年夭折以外，两个孩子都健康成年了。
    而我的父亲，是他成为国王之前和一个不知名的侍女生下的孩子。
    在尤金家族的传统中，我的父亲根本没有当上国王的可能，因为非王后所生的庶出子嗣是没有资格继承王位的。
    按照以往的惯例，我的父亲可能会获得一个子爵爵位，如果不讨国王喜欢的话，甚至有可能是男爵。
    成年之后得到一块远离国都的封地，没有得到传召，不得进入国都，在酗酒和调戏女佣人的日子里消耗剩余的生命。
    意外发生在一次南方的出访途中，我的爷爷，波克·尤金国王和他的小儿子不幸染上了急症。
    还没来得及回到国都就已经去世了，镇守在国都的大儿子顺理成章成为新国王。
    但在他接任的仪式前一天，发现被人刺死在自己的卧室里。
    我的父亲——布莱克·尤金，老国王的最后血脉，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当上了玫瑰王国的国王。”
    “既然是老国王的血脉，那你的叔叔们为什么会产生不满？”冯唐有些没想通。
    “因为在开国之初，先祖曾经定下一条规定，如果因为某些原因，嫡系的血脉断绝，那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自动拥有继承权。
    我的父亲不是王后的子嗣，严格上来说并不是嫡系的血脉，而在这条规定下，父亲的堂兄弟一样拥有继承王位的资格。
    但是当时的王后力排众议，支持我父亲当国王，宣称这是延续波克·尤金的最后血脉，最终成功让我父亲当上了国王。
    由于父亲从来都没有觊觎王位的想法，所以本来等着发配偏远地区的他根本就没有培育属于自己的任何势力。
    在登上王位的前十年，政权完全落在老王后的手中，等到她去世之后，那些权力又分散到各个贵族的手中。
    特别是我父亲的几位堂兄弟，他们掌握着绝大部分尤金家族的资源，就连作为国王的父亲也不能完全命令他们。
    所以，在玫瑰王国，即使父亲想要学习查尔斯国王搞改革，但没有他们的支持，新政根本无法推行下去，更别说改革本身触动的就是他们的利益。”
    “就算他们成功挑起战争，结果也如他们所愿，玫瑰王国输掉了战争，被钢铁王国统一，但那时候尤金家族的政权都没了，他们不是损失更大吗？”冯唐有些想不明白。
    艾莉亚道：“这个问题其实我也一直都在想，钢铁王国已经实行了多年的贵族体制改革，贵族的权利几乎被削减干净了。
    那为什么我的叔叔们还想和他们合作，难道就不怕查尔斯国王反悔，在玫瑰王国实行新的贵族政策吗？但这两天，我似乎有些想明白了。”
    “是什么原因？”冯唐也非常想知道答案。
    艾莉亚分析道：“最大的原因可能就是，查尔斯国王没有了三十年前的那种力量，所以无法再以这种手段来强行实施改革。
    如果是这样，只要和我的叔叔们达成协议，贵族的私人武装完全可以不参战，那钢铁王国会轻而易举地赢下战争。
    等战争结束之后，钢铁王国再以公国的形式来管理玫瑰王国，你猜到时候玫瑰公国的国王会是谁？”
    “同样拥有尤金血脉的你的那些叔叔们？”冯唐说出了答案。
    艾莉亚点点头，“不错。现在我父亲是国王，也是尤金家族名义上的最高管理者，虽然他们掌握了大量资源，但还是必须在我父亲的限制之下做事。
    如果等到他们成了公国的国王，那玫瑰王国的土地上才真正由他们说的算，在这个过程中，但他们的利益几乎没有受损。
    况且，如果钢铁王国和我的那些叔叔们联合起来，用一场来不及反应的政变来瓦解我父亲的统治，那冰雪王国很可能也无话可说。
    而这其中唯一需要承受失败的，只有我父亲这个国王而已。”
    “那这些你的父亲知道吗？”冯唐关切的问道。
    艾莉亚无奈道：“知道又能怎么样呢？我父亲是一个性格善良而懦弱的人，他的出生甚至并没有被老国王发现，从小在侍女和侍从的圈子里长大的。
    直到十岁那年，老国王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成为王子之后，父亲地位虽然提高了很多，但他善良懦弱的性格并没有发生变化。
    他是那种无论你怎么对他，他都会善待你的人，即使知道我的那些叔叔们一肚子坏水，但他还是选择能忍则忍。
    就连西尔维娅小姐都说过，我的父亲是一位好人，但并不是一位好国王。”
    “那老国王和两个王子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冯唐有了一种猜想。
    艾莉亚看着冯唐的表情，摇摇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从所有的证据上来看，这完全是两起意外事件。”
    “这两个意外发生的也太过于巧合了吧，会不会是……”
    冯唐不太相信意外的说法，特别是涉及到王权的继承，所有的意外都有可能是精心策划。
    “不可能。”艾莉亚打断了冯唐的猜想，“确实，我的那些叔叔们就因为父亲是最后的获利者而不止一次地怀疑过我的父亲，称他是杀害老国王和两名王子的凶手。
    但经过调查发现，老国王和小王子是确实是感染了当地的一种急性传染病不治身亡的。
    这个病在当地已经流行了一段时间，很多人都感染了，确实有较小几率致人死亡。
    而杀死大王子的是他的一名亲卫，根据他的口供得知，他与宫廷中的一名侍女暗生情愫，但大王子在一次酒后侮辱了这名侍女。
    亲卫怀恨在心，趁着大王子酒醉，用匕首刺死了他。
    之后这名侍女也被抓了，口供一致，并检查出怀有身孕，所以逻辑上也是说得通的。
    况且，我父亲当时就是一个随时等待发配远地的落魄王子，所有的行动都被其他人监视，根本没有自己的势力去做这个局。”
    “这些事情是三十年前发生的，这个时间和查尔斯国王搞贵族体制改革的时间有点接近。
    那时候，查尔斯国王可是掌握着一股超凡的力量的，会不会是他干的，目的就是为了分化瓦解尤金家族的势力？”
    冯唐的脑洞开的有点大，他在小说和电视中看到太多这样的情节。
    没想到艾莉亚点点头，赞同道：“你的这个想法当时确实有人提过，老王后也专门调查过，但因为缺乏证据，只能当作一个猜想。”
    冯唐听艾莉亚说了这么多，大概对玫瑰王国的现状有所了解，道：
    “尤金家族内部互生间隙，导致政令无法推行；而改革的目标，却是掌握了绝大部分话语权贵族阶级，这本身就是一个死循环。
    强大的钢铁王国蠢蠢欲动，说不定明天就会发动战争打过来，而无论是国内的贵族，还是平民，对这场战争都没有反抗的理由，唯一的天险龙之咽喉还在对方掌握之中，所以战争是必输的。
    如果你的叔叔依靠这场战争推翻你父亲的王位，然后主动成为钢铁王国的公国，那唯一的变数——冰雪王国也没有了插手的理由。
    如此看来，玫瑰王国还真是处于内忧外患，危急存亡的时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