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明白。”宋念卿黯然垂眸，凝着面前那一滩水迹怅然若失。
    “真的明白？”
    “是。”
    蒲墩浸水，湿的不过是衣袍，寒的不过是肌肤，但是萧墙之祸，可以将他连根拔起，片叶不留。
    “那你准备怎么做？”元琮提高了嗓音，殷殷几许。
    “……”若还是那个问题，他万万不能！
    “还没有下定决心吗？”香几被蜷着的手指轻轻一敲，发出不甚悦耳的声响，一如主人此刻的心境，怒意隐隐。
    “……”保家卫国原是他的初衷，既是一腔热血，也是他性格的体现。但是自从遇见了君梨，与她相知相守，他忽然发现护她爱她更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本色，而不是危难之际权衡利弊，始乱终弃。
    “你看你的衣衫。”见他不语，元琮换了个话题。
    宋念卿闻言看向自己，发现水渍还在继续往上浸润。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懂，他当然懂，可是……身在其中，他甘之如饴，哪怕是杯毒酒，已然无法放下。
    因为，那个人值得！
    一定还有解决的方案，只要用心，就可以！
    眉头一凛，他猛的抬头，万分恳切的道：“殿下，我想保她！”
    元琮虚着眼睛，定定看他，“你待如何？”
    “我想去一趟尧国，会一会他。”
    ”什么？”元琮料不到他会有此一说，气恼似的摇头再摇头，最终拍了香几，“宋念卿，你能不能脑子清醒一点，火都烧到家门口了，你跟孤说你要去尧国！且不说关卡不顺，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揭破，即便你真的见到那人，你能将他如何？是把他带回我们大禹接受惩处，还是就地斩首，永绝后患？嗯？！”
    其实具体怎么做他也没有想好，今日这场大火来的突兀，又逢太子咄咄逼问，只能暂且如此言说。
    左不过先定个草拟，只要给他时间，很多事情尚可转圜。
    太子心里通透，直接点破，“前些日子孤提醒过你了，你不但无动于衷还变本加厉，阳奉阴违！为了你那些荒唐事，广陵王还在宗正署羁押着，孤去陛下那里探了几次口风，根本不允。宋念卿，广陵王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那个地方就是牢房，他能熬下来孤都心疼！你现在又跑去兵部招摇，你想干什么？明日要不要去孤的延华宫坐坐，让人家一把火也烧个干净！”
    说话间，面前的棋盘被他掀翻在地，黑白两色滴滴答答四散而开。
    宋念卿见状，默默起身走至正中，头伏于地郑重叩拜，“请殿下息怒。”
    “宋念卿，不是孤要逼你，是你在逼孤知道吗？再过几个时辰，案牍库被焚之事定然百官皆知，兵部的奏报虽然会在第一时间到达孤的手中，可是孤能压的住吗？孤现在是监国，但凡军政要事，经孤审阅后必须在当日送至陛下龙案，若是懈怠便是孤的不是，你说，你让孤如何做？啊？”
    尤不解恨，手边杯盏也砸了过来，碎片划过宋念卿的额头，涌出清晰血迹。
    他身子不动，无言以对。
    说起来，是他太无能了，敌暗我明，与那人斗了几个回合，回回都被对方占了上风。
    可叹他宋念卿自诩不凡，到现在却无法勘破迷局。
    胡金算是个突破口，本以为一个萝卜一个坑，能带出些许有利的线索，不料带出来的是个更大的坑，把自己死死的钉在了悬崖边上。
    太子让他放手，他倒是想放，可是手上还攥着君梨，他若不捞她上来，只能看着她坠入深渊，粉身碎骨。
    不，他不甘心，纵横沙场多年，凭什么被一个阴暗之人玩弄于股掌。
    君千里是生是死已经不是重点，与他斗的人到底是谁才是关键。那般游刃有余的在京城活动，没有一定的实力是办不到的……这个人听命于君千里吗？还是另外一股势力，想要从中渔翁得利？
    竟然每走一步都能被他预判，并且行动如风，精准的给出沉重一击。若不是他亲身经历，他都要说神仙所为。
    可这世间哪来什么神仙，有的不过是肯动脑子的人。
    定是他忽略了什么，所以才会一败再败。
    好好想，一定要好好想。
    宋念卿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道：“殿下，微臣办事不力，自觉羞愧，但是那人如此猖狂，两次纵火都能全身而退，不留任何痕迹，臣不服！请殿下再给微臣一些时间，微臣一定会探查到底，将那幕后之人揪出来正法！”
    “你还查？”太子大为吃惊的盯着他，手一抬，索性将面前小几摔了出去，“老子跟你说的都白说了是吧？”
    元琮是真的怒了，本来压抑了许久的脾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宋念卿，你为了一个女人昏头了知道吗？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你居然还在想着查什么幕后之人！瓜田李下懂不懂？避避嫌吧！”
    “若是不查，好比掩耳盗铃，那个人还是会……”
    “大禹除了你能，其他人都死绝了吗？老子最后一次警告你，停手，老老实实给我回北关去，君千里的事你就当没听过，老子会换个人来查！”
    以前在北关，他还不是太子的时候，这样的场景也常出现。
    军旅之地条件艰苦，骂一骂人反而舒畅。
    所以宋念卿见怪不怪，细细的咀嚼他说的话。
    换人？……谁？
    眼睛一眯最先想到了那个人，不由暗骂，麻烦了，那可不是个好货，让他去做，事情只会更糟。
    拜了一拜，明知故问：“殿下说的可是李掌事？”
    “孤安排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元琮捋了捋有些褶皱的袖子，静默片刻，放缓了声音道，“念卿，不是孤不近人情逼迫于你，实在是形势使然不得已而为之，你若心存不忍，死的就是你自己，孤想保你，谈何容易！”
    顿了一顿，再道：“你还不知道吧，孤的婚事定下来了，不日就要昭告天下。唉，即便是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尚且有那么多违心之事，又何况他人呢？”
    “微臣明白。”
    “你莫要怪孤，孤都是为了你好。”他又沉沉一叹，颇多哀怨。
    宋念卿心思一动，忽觉不对，抬头望向他道：“殿下既然让李掌事接手，微臣自当与他交割清楚，不知李掌事现在何处？”
    “不必了。”元琮直接回绝。
    这是个信号，他所说的换人应是李九斤无疑。
    宋念卿不死心的道：“微臣虽然未能窥见全貌，蛛丝马迹还是有的，不如请李掌事出来，微臣想要当面与他细说一二。”
    “宋念卿，你是在试探孤吗？”元琮当即冷了声音。
    “微臣不敢。”
    那人嗤笑一声，转脸看向窗外，“好，孤也不瞒你了，他去了福来客栈，想来这会事情已经办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