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声啁啾，那只金丝雀快乐地在空中翱翔，另一只金丝雀突然出现，它紧跟着前面那只金丝雀，对方飞去哪，它也飞去哪，就好像它的身上有一条无形的锁链，而锁链的主人就是前面那只金丝雀。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
    前面那只金丝雀回到了巢穴，天空之大，也依然回到了自己逼仄的家。
    高高的树上，另一只金丝雀也跟着它飞回巢穴，两只金丝雀欢欢喜喜地依偎在一起，翅膀交叠，小小的身躯挤满巢穴。
    苍星想起梦中的花间对他说的话：“爱是锁链，是囚笼。”
    爱人所在的地方便是囚笼，爱人的视线便是锁链。
    格外向往自由的那只金丝雀又飞出巢穴，另一只金丝雀又跟在它的身后，两只鸟儿飞翔着，追逐着。
    先飞出巢穴的鸟好像在说：“天空之大，我要自由！”
    紧跟其后的鸟好像在说：“我不要自由，只要爱人。”
    先飞出巢穴的鸟不愿身后有累赘，奋力往远方飞着，紧跟其后的鸟加快速度赶上去，两只鸟被困在一个无形的笼中，其中一只无法真正自由，另一只无法真正离开。
    世间万物生灵都囿于爱中，无法自拔。
    “花间，是我困住你，还是你困住了我？”
    没有答案。
    此后过了好几日，苍星都没有去找花间，他行走在空无一日的教堂内，自他上任后，教堂便格外冷清，加上他又杀了不少神职人员、平民，更不会有人来教堂了。
    他坐在窗台上，俯瞰街道，往日熙攘的街道已不再热闹，根本无人敢踏足。
    冷风裹挟着雨雪，打湿了他的头发，他望向天边，灰暗的一片，好像世界末日就要来临。
    如果末日即将到来，他会去做什么？
    是像天使游戏的任务那样去阻止末日？
    他想，他会回到花间身边，扑进花间怀中，末日什么的无所谓，他不是救世主，只是一个贪恋温柔的平庸之辈。
    在末日来临的那一刻，他们会在坍塌的世界里亲吻、赴死。
    苍星触碰了自己的唇，他将头埋进臂弯，他好想见花间。
    恶之花：“想见就去见吧。”
    苍星顿住，恶之花：“上帝在和花间对话，你可以回去听听。”
    苍星闪现到阁楼，恶之花隐去了他的身形，他站在角落里，看着花间以及散发圣光的上帝。
    他看不清上帝的脸，上帝被圣光包围着，威压摄人，他问恶之花：“上帝看得到我吗？”
    恶之花：“看到了怎样？看不到又怎样？你还能站在这里，就是上帝给你的回答。”
    苍星明白了，上帝要他聆听对话。
    上帝：“我派你来人间，是让你来审判教皇，不是谈情说爱的。”
    花间：“我知道。”
    上帝：“既然知道，那就及时止损，完成我给你的任务。”
    花间摇头：“我很困惑，您明明看到了事实的真相，为什么还要审判教皇？”
    上帝：“我们审判的是果，教皇的身上罪恶深重。”
    “教皇杀莫尔顿家族，那是他们罪该万死!那些男爵、子爵、伯爵虚伪至极，残害了多少人，早就该死了！这些人造下的罪恶让无数亡魂难以安息，只能在人间和亡界的交界处备受折磨，教皇取消了天使‘雕塑’后，无数亡魂才得以从交界处出来，它们被折磨了那么多年，就连我都不能净化它们的怨气，它们太恨了，只能去报复、去发泄，然后，才得以安息。”
    上帝：“可以净化，只是你不愿做。”
    花间摇头：“我净化不了，上帝，我不是天使。”
    “总而言之，我认为，教皇不应该得到审判，得到审判的应该另有其人。”
    上帝：“那些人已经得到了教皇的审判，现在，应该是你去审判教皇。”
    花间拒绝：“不，我认为教皇没有做错，不应该被审判。”
    上帝：“我的第一天使，你被恶魔蛊惑了，你的身上满是淫欲的痕迹，现在，我要驱除你体内那条淫欲之蛇！”
    上帝降下圣水，晶莹的水滴落进花间的眼中，花间被定在原地，周身萦绕着黑色雾气。
    苍星见状，那条蛇要从花间体内出来了！是否从今往后，花间就不再爱他了？
    他想去阻止，刚从角落走出去，接触到圣光的皮肤瞬间溃烂。
    恶之花：“快回去！”
    他重回黑暗角落，不禁自嘲，第一天使可是上帝的宠儿，而他却是罪孽深重的恶魔，天使怎么可能爱上恶魔，如果不是因为那条蛇，他早已在那场电光中灰飞烟灭了。
    渐渐的，花间身上的黑雾散去，上帝问道：“你还爱苍星吗？”
    花间垂眸，睫毛轻颤，眼睑下投射出阴影：“爱。”
    上帝：“我明明去除了你体内的蛇，为什么......原来如此......”
    上帝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第一天使，那条蛇就是你，你就是那条蛇。”
    “哪怕你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也爱他？”
    花间：“爱。”
    上帝：“你为什么爱他？”
    花间沉思片刻，道：“因为我从他身上，看到了我想成为的自己。”
    “您给了我第一天使的头衔，让我生活在天堂，天堂里的众神没有人间的贪念欲望，在众神和您的教导下，我日日净化自我，去除恶念欲望，我没有情绪、没有情感，我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上帝：“众神都是这样的，没有爱恨嗔痴，才能最公正地统治人间，才能更好地净化人间。”
    花间：“真的是这样吗？”
    “上帝，您知道痛的感觉吗？”
    上帝愣住了：“痛？”
    花间：“遇见苍星后，我便想成为人类，我想去感受痛，我想感受他的温度，我想......”
    上帝打断了他：“够了。”
    花间说：“上帝，您永远也创造不出真正的天使。”
    上帝似乎被激怒了，周身的圣光变成了红色：“为什么？”
    花间：“我、帛柒为被您封为第一、第二天使，而帛柒为又宣称自己是真正的天使，其实，您最清楚，我们不过是失败品，是伪天使。”
    花间抬手，手上出现无秘，无秘上放映着人间惨状，杀戮、偷盗、背叛、欺诈等等一切罪恶。
    花间：“您总在天堂创造天使，因为您认为天使应该诞生在最纯洁、没有任何罪恶的地方，而这个地方只能是天堂，您厌弃地狱，那个地方是罪恶的发源地，您甚至不让自己创造出来的伪天使踏进地狱一步，就怕他们被地狱污染。”
    花间：“地狱不是诞生天使的地方，天堂也不是，而是人间。”
    上帝：“虽然人间比地狱好一些，但我不认为会是诞生天使的沃土。”
    无秘上，杀戮的尸山一山高过一山，痛苦的眼泪比世上任何的海都深，人们在人与人互相伤害之中、在自然灾害之中、在疾病之中挣扎地活着。
    上帝：“人类的生命太过脆弱，任何变数都可能导致绝望、堕落、最后死亡。”
    花间：“原来，您看到的是这些。”
    花间指着无秘上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可是，我看到的是生命的美丽。”
    “这个母亲被丈夫抛弃，三个月后，她的孩子出生了，因为没有食物喂孩子，她选择了去偷盗。众神会审判她吧，明明可以靠双手勤劳致富，却非要偷盗。但是，帝国由贵族统治，他们根本不在意底层，而且，帝国歧视这类弱势群体，这位母亲甚至找不到工作。”
    “但是你看，在痛苦中挣扎着的母亲，看着她的孩子长大了。”
    无秘上，母亲由于过度劳累而佝偻下去，斑白的发丝之下，一双看向孩子时的眼睛熠熠生辉。
    “我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天使。”
    上帝：“这类伟大的母亲确实存在，但仍然存在弑子的母亲。”
    花间：“当然存在，甚至数量还不少。人间就是这样，它不是纯白的天堂，也不是纯恶的地狱，它是善恶交织的灰色地带。”
    “在人间，罪恶的存在，衬托得善良越发美丽，最可恨的是人，最可爱的不也是人吗，人间才是创造恶魔、天使的沃土。”
    无秘上，画面变化，出现了伊恩的脸。
    苍星注视着无秘，无秘正在放映他、曦、苍嘉澍被伊恩折磨的过程，斧头砍进肉体发出的声音，皮肉撕裂的声音，伊恩病态的笑声。
    苍星觉得自己快呼吸不过来，眼泪簌簌而下。
    画面上，雪落在曦、苍嘉澍身上，给他们披上一层白纱，他们一身血与白，狼狈不堪，整个人却似乎发着光，好像天使一般。
    无秘放映到他被伊恩关进乐园的过程，那些折磨的岁月、可以被他遗忘的岁月，顷刻间撞进他的脑子。
    他感觉全身都在痛，连呼吸都是痛的，活着没意义。
    花间的手指触摸着无秘，试图通过无秘去触碰岁月那头的他，他说：“上帝，我第一次有了愤怒的情绪。我想生剖活剐了伊恩，让他把十八层地狱都经历一遍也不能让我泄愤。”
    上帝：“苍星报复了伊恩。”
    花间：“我知道。”
    无秘之上，他堕落成恶魔，开始杀戮，五年后，杀戮再次复苏。
    白发如同月光一般倾洒而下，漫天血液给他铺上成为教皇的红毯，无数骷髅是他的冠冕，尸山尸海是他成为教皇的见证者，亡魂的诅咒是贺词，罪与美都是他的附属品，而他是最高傲的天使，最危险的恶魔。
    花间痴迷道：“他多美啊。”
    上帝叹息一声：“你爱上了恶魔。”
    花间：“他是我的angel。”
    上帝：“所以呢，你爱上了他哪一点?容貌？敢恨敢爱的品质？”
    花间想了想：“都有吧。和他待在一起，我才感觉我活着。”
    花间：“我想成为人类，我想感受他的温度。上帝，我请求您撤去我第一天使的封号。”
    上帝：“你啊......你有多爱他，日后就会有多恨他。”
    上帝无奈道：“花间，你将从‘天堂’堕入‘地狱’，这就是你的宿命。”上帝说完后，连同无秘，一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