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城吃过午饭，并不放心，就提前到病房来查看。
    习惯性倒了一杯热水，放到床头边晾着。
    以便对方苏醒时，能及时润润喉。
    此时，耀眼的太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射到床头柜子上的透明玻璃杯上。
    一缕刺目的光芒被玻璃杯折射，快速扫过病床上男人的双眼。
    男人眼皮微颤。
    几秒后，沉重的眼皮被努力撑开。
    刚开始他的视线还有点茫然，木呆呆盯着天花板，好几秒都没动，等眼珠缓慢往旁边一转，看见坐在病床边面露诧异的男人时。
    施志杰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双目急速一缩，立马坐了起来。
    但身体实在沉重，他抬起的身体瞬间晃了一下。
    “唉……”
    陆北城叹息一声，倾身上前，扶住了他。
    “药效还未过去，你逞什么能？”
    施志杰并不言语，也不卖陆北城的好。
    他抿紧双唇，固执地推开挡路的人，就要往病房门外走。
    他挣扎的幅度不小，陆北城只能死死按住他。
    最后见他跟个闹脾气的小孩似的，无声地拼命抵抗。
    没好气地吼道：
    “你女人孩子都没事了，你非要把自己折腾出事才高兴吗？”
    施志杰推拒的动作骤然顿了顿，他不敢置信抬头，双唇急速地开开合合，可嗓子里半点声音都没有。
    陆北城近距离看着自己的发小。
    午时明亮的太阳光，让他能清晰看到对方头发根上那一截突兀的白发。
    那是刚长出的发根……
    还是全白。
    跟早前被染黑的头发，形成了鲜明对比。
    陆北城的双眼仿佛被那一抹白刺了刺，瞬间闭上了眼。
    等再睁开时，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和心疼，嗓子眼哽了哽，安抚道：
    “放心吧，我没骗你，他们都没事，最后时刻，是你的血救了他们……”
    “你救了你的老婆孩子……”
    他三两句话，快速把昨天的情况大概说了下。
    施志杰听完，无声地咧着嘴笑了。
    他这一笑，眼尾的褶子，还有干裂开口的嘴皮，就无比清晰地显露在陆北城眼底。
    “老施，你……”
    陆北城喉咙里像是突然堵了一坨巨大的棉花。
    难受得要死。
    知道发小这一年肯定过得不好，跟亲眼看见他到底过得有多不好……
    这是两码事。
    他实在难以把眼前这个沧桑憔悴，老了快十岁的粗糙男人，跟自己脑子里过去那个恨不能从头发丝到脚趾，都修饰得精致又小资的发小。
    画上等号。
    一场恋爱，一个女人而已。
    却把他最好的兄弟，完全变了一个样。
    陆北城心中明知道付琦芸很无辜……很冤枉……很可怜……她也是受害者。
    可此时，他还是忍不住埋怨上了她……
    要不是她……
    他最好的兄弟，何至于变成这样？
    他如今肯定还是那个矜贵高傲优雅，不识情爱之苦，只会在花花世界中流连忘返，片叶不沾身的施家潇洒小少爷。
    施志杰此时沉浸在妻儿都安全了的喜悦中，哪里顾得上好兄弟那敏感的细腻心思。
    他等脑子不再昏沉，等身体慢慢适应那一分药效还未全褪的沉重。
    就缓缓坐起身。
    看着陆北城，手却固执地指着门外。
    眼神也固执如斯。
    陆北城哪里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又气又无奈。
    伸手抄过一旁的玻璃杯，“看看你嘴皮都干成什么样了？先把这杯水喝了，我带你去……”
    施志杰二话不说，端过水杯，也顾不上到底烫不烫。
    咕噜咕噜几大口就喝完了。
    末了，他还把杯子倒过来，示意给陆北城看。
    陆北城无声吐出一口气，“妈的，老子欠你的。”
    说着，他走到房间一角，推了个轮椅过来。
    “坐吧，老子亲自推你去。”
    “实话告诉你，我亲爹在我这儿，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你就偷着乐吧……”
    施志杰捧场似的扯了扯嘴角，要换做从前，他指不定要直呼一声：
    “乖儿子，来，叫声爸爸！”
    趁机占占好兄弟的便宜。
    可他现在说不了话，也没那个心情跟好兄弟笑闹。
    他只是轻轻捶了自己胸口一拳。
    算作是兄弟间的默契了。
    陆北城轻哼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份弱唧唧的示好。
    施志杰撑着身体，站了起来，看了看那个轮椅，有点嫌弃，本想尝试自己走的，可刚迈出两步，身体就晃了晃。
    “……”
    “呵……”
    陆北城嗤笑出声，“都说了药效没过，你还瞎逞强……这下打脸了吧……还以为你自己是无敌霹雳金刚呢？”
    这话，表面是嫌弃，可内里的心疼，只有陆北城自己才知道。
    昨天施志杰被放倒后，陆北城把他抱到一个空病房，立马就叫了医生过来，给他做全身检查。
    因为手上的触感和分量，让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施志杰太瘦了。
    瘦得让人心惊。
    瘦得让人心疼。
    而医生全套身体检查结束，给他的结果，也不甚乐观。
    “长期心理负担过重，情绪极度压抑，又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情绪宣泄口……导致他身体也跟着出现了很多小毛病……”
    “他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既睡不好也吃不好了吧……”
    “他现在的消化功能已经出现了一点障碍……再这样下去，免疫功能肯定也要出问题……”
    “这种情况如果再不改善，对他的寿数，是有很大影响的……”
    昨天医生提醒的话，还犹在耳边。
    陆北城哪里还能任由这家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随便折腾自己的身体。
    施志杰瞪了陆北城一眼，不知是不满对方的调侃语气，还是不满自己现在这副拖后腿的身体。
    嫌弃地扁扁嘴。
    可还是认命地坐到了轮椅上。
    还安抚性地拍了拍陆北城握着把手的手。
    只是他现在没啥力气，说是拍，感觉更像是摸……
    陆北城没好气一巴掌拍回去，“老实点，男人的手，是能随便摸的吗？”
    施志杰抽了抽嘴角，回头给了他一个鄙视的小眼神。
    听听你刚才说的什么话？
    娘不娘啊？
    陆北城扬扬眉，得意道：“我的手，只给我们家如意宝贝摸……”
    施志杰：“……”
    抖了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玛的。
    就知道这家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