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清酒三巡觅新故
作者:逐一   相思为聘山河予君最新章节     
    南宫述闻言,未即时作答,远处的视线收回后,他垂眸捋袂。
    抖了抖薄如蝉翼轻盈的袖袍,缓缓才转身。
    闲神瞧着带刀壮汉摩手搓脚的激动又紧张的模样,南宫述道:
    “大统领稍安勿躁,你想见的人自然也是想见你的,但不是现在。”
    “那要何时?”苏涉问,浑厚的嗓音微颤,略显着急。
    “何时……”南宫述沉吟不决,侧开身,仰目望向碧蓝如洗的天。
    耀眼的赤轮当空悬挂,洒下灼肤的烫气。
    “瞧这天时,熬人得很,下脚的地儿都没有!如不如大统领想说的‘遍地是非’?”
    知他话中有话,苏涉却理解不透,转着眼瞳想了想,又追随他的目光去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沉默不言。
    少顷后,南宫述自我阐明:“这般烧灼的光景下,哪个三更游荡的鬼敢出来照一面?你且先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待世道清明,有的是机会与故友相聚欢谈。”
    此话在旁人听来似乎很合理,但苏涉总觉隐含深意。
    心想他会不会是在用祁鸣牵制他、控制他?
    斟酌许久后,他还是将心底里一个自认为极重要的疑惑问出:“自今日见了殿下,末将心中便一直有个疑问,还望殿下能解惑一二。”
    南宫述眼底蕴着层阴戾的谑笑,却语气平和地道:“大统领请说。”
    苏涉:“除却上一次因误会冒犯殿下时讲过几句话外,今日才算是你我间的第一次交谈,末将不解的是,您今日与我所言皆是重罪,甚至是死罪,您就不怕我……为何不防着我?为何会对我如此坦诚?”
    南宫述:“若我说初识如敌,再识如故,大统领一定会觉得小王是个虚伪之人……”
    “王爷言重。末将岂敢。”苏涉及时解释。
    南宫述道:“……抛开心中真实感想来讲,那只能说我无死罪,只有活罪,无所畏惧。且我信大统领是个正道人,做不出背后捅人刀子的事。”
    忽然他发笑,“再说了,若论罪,今日大统领说过的话可不比我罪轻!”
    “……”苏涉哑口不辩。
    南宫述说得没错,他方才议论皇上的那些话若被人听了再传出去,决然逃不过一死。
    “说来恐怕要让殿下见笑,自我见到今日的您,总觉得您整个人与平时很不一样,仿佛外间那些个流言与眼前的您根本无一点关系。
    也不知是为何,我竟会无来由的信任您!愿意与您谈论这么多事。真的就有种您说的‘初识如敌,再识如故’的感觉。”
    苏涉挠颈,迷迷糊糊地道。
    苏涉看不见的地方,可见南宫述的唇角挑起,露出半边月牙般皓白的齿,笑中有三分得意,两分邪魅及一丝玩味。
    敛了色回身,他神色淡淡地看着苏涉,道:“不知为何?难道我看起来不值得信?还是说大统领觉得你眼前的我是在做戏?”
    声音磁性幽远,如神明吟召。
    “不,不是。是我失言。”苏涉“咚”地下跪,抱拳赔罪,“殿下龙章凤姿,霁月光风,能与殿下对饮畅谈是在下莫大的殊荣,怎敢怀疑您的品格。”
    往四下扫量一眼,南宫述扶将起他,道:“大统领莫跪,当心叫人瞧见了以为你我有何不正当往来。
    你勿须多虑,之所以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向你掏心掏肺,一来是因我就将离京,有些事若现在不说,怕再无相谈的机会。
    二来,我知大统领有心结未得解,必定日夜难眠,若能早一日告知你真相,你心里也能舒坦些。
    不让你现在见祁大哥,主要是因他如今已非你认识的那个卓尔不群的将才英雄,届时你若因此事影响了伴君的状态,不知那位会如何揣想你。
    你也知眼下时局不稳,人人自危,像大统领这样手握重兵的人更要谨言慎行,否则踏错一步……万劫不复!”
    谆谆温言渗入壮汉耳里之际,一股阔别已久的暖流缓缓沁进心腑,上一次有这种感受是祁鸣救他那回,那时的他不知如何形容此种没有拥抱和眼泪的感动。
    流水经年,辗转人生已过半,他恍然理解了。
    ——那是一种生命有人看见,痛痒被人在乎的于他人而言无足轻重,对他来说却珍贵万分的关于生命的体悟。
    因为祁鸣、因为得南宫述诚心相待,也因为南宫述就将远离权利的中心,没有需要拉拢势力的嫌疑,苏涉对他的好感急剧上升。
    为了感谢他告诉自己如此多事,苏涉真心诚意地问:“殿下临世至今从未离开过京都城,如今一去三千里,在京或多或少也有些牵挂。
    末将别的没有,惟一双手脚还堪用,您若有需要,尽管开口便是,能力之内,在所不辞。”
    南宫述清浅一笑,眼里流露出欣然神色,同时感慰自己没有看错人。
    既然他诚心想为自己做点事,南宫述也不同他谦虚。
    遂道:“说来可笑,浑浑噩噩小半生,回头一看竟是没几个可牵挂的人。认真一想,似乎只有母妃……和云安世子能教我牵挂了。”
    南宫述哑然一哂,“母妃一心问佛,自住进护国寺后就不愿下山,随她乐意吧。”
    “她不过一介清修闲人,没人会去扰她,现今麻烦最多的还数云安世子,大统领若愿为我看护她一二,小王感激不尽。”
    说完,优雅而诚挚地向苏涉施一礼。
    一番你来我往还了礼后,苏涉心中叹息,本来他就无法理解“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到现在他心里都还在为两个好儿郎因此种感情而付出沉重的代价而惋惜。
    尤其是南宫述,白生了一副能干大事的模样,脑子全被那点不正道的情欲堵塞了!
    往后穷山恶水,偏洲险屿,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
    可他不仅不知悔悟,眼见自身都难保还要处处替那“小情郎”操心!
    真是被鬼迷了!
    苏涉心中痛责,嘴上到底不好说什么,只能道:“殿下只管安心,即使您不开这口,我也会竭力帮衬他的。
    只是……这云安侯府,您也知其中复杂,许多时候不是靠我这点拳脚功夫和手里的几个兵就能解决的。还望殿下见谅。”
    南宫述道:“我知道。你只需帮我留意着即可,不到万不得已且就随她去,她那性子……”说着嘴角不禁弯起一抹淡淡痴意,“一般吃不了亏。”
    苏涉扶额。
    “殿下对云安世子真是痴情。”苏涉迎合他话。
    “对了,说到云安世子,有件事我瞧着恐有蹊跷,不知对他现下处境是否有帮助?”
    “何事蹊跷?”南宫述问。
    苏涉想了想,道:“说起此话,不得不又说回关于太子之事。”
    南宫述看着他:“大统领是察觉了某些不为人知之事?”
    “我也不太确定,”迟疑着默想了片刻,苏涉复言,“就是我发现最近圣上对张相爷似乎不太满意。”
    “譬如……”
    “譬如……”苏涉捋了捋思绪,而后便将近几日皇上和张趋相处讨论的点滴一一说与南宫述,由他去分析。
    得知张趋在审决南宫桀一事上表现出一丝反常,又在与皇上讨论是否要易储或挑选辅政亲王一事上意见相左后,南宫述沉默不语,陷入良久的沉思。
    他心中陡然生出许多猜想,然而猜想到底也只是猜想,做不得数。
    以他之性格,无真凭实据的话轻易不会随意说出口。
    权衡良久后,只道:“大统领所言甚诡,我一时也判断不出其中是否存在某种阴谋,为避免祸事暗起,你只当从未听到过此类言论,做好自己的事即可。最好是忘了。
    至于云安世子那里,我找机会自将你之警言告知与她。还有……若无至关重要的大事,大统领万不能表现出易主太子的心思,万望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