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其实容纳不下那么多的人。
    而且为了维护治安，历史上相当长一段时间，都会实行宵禁模式。
    夜晚城门不开，有官兵把守。
    要想夜晚扣门入城，无异于白衣渡江，很大概率会被怀疑成细作，官兵有权直接将其缉拿。
    所以很多天色擦边黑后来到杭城的人，便会就地在城门外休息，等第二天天一亮再入城。
    小羊和阿娘也不例外。
    他们在门口找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休息，佝偻苍老的老娘脸上终于也浮现了些许笑意：
    “阿阳，咱们进了城，你寻个地方好好做工，不要偷懒，以后你是能过上好日子的。”
    “等你像你爹一样，给地主干上三五年，自己就能买上两亩旱田，有了旱田，就比从地主手里承田，年年抽三成五成息强.....”
    “然后你再好好干活，晚几年攒些银钱，你就可以娶个媳妇，娶完媳妇，就可以生三两个大胖小子.....”
    “然后你再好好干活，把这三两个小娃娃养大，切记不要让他们像你从前一样去参军......”
    小羊有些不懂为何阿娘给他的规划里面总是在干活，而且最最关键的是——
    规划里面，完全没有阿娘。
    阿娘听了小羊的话，笑笑不曾说话。
    而此时的城门口小门处，突然有了动静。
    大家听守城官兵说李太守在施粥，都兴奋的要命，小羊也不例外。
    阿娘因为他的一念之差，长途奔波到了这里，一路上饥寒交迫，没想到没有进门，就能有东西吃.....
    很好，很好！
    阿娘咽回了嘴里的话，将一路走来不曾离身的陶碗从篮子里取出，交给了小羊，让他去取粥，并且嘱咐道：
    “我们娘俩吃一碗粥就能不饿，切记不要多拿，万一有比我们更饿的灾民来这里投奔，吃不上粥，估计就得饿死......”
    “我们不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记住了吗？”
    小羊顺从的去排队取粥，也终于见到了那位声名远扬的大善人李太守.....
    高高瘦瘦，脸颊凹陷，但笑起来很好看，和阿娘一样好看。
    他身上好像很香，不是食物的香，而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小羊只看了几眼，生怕别人吓到，于是将头埋的极低，但那位瘦瘦的大善人看见他只取一碗粥，倒是叫住了他。
    李太守问道：
    “你是哪里的小孩，怎么就一个人吗？”
    “又为何以布盖头，有瘟疫吗？”
    “为何不多拿一些？”
    “多吃些才能吃饱哦，施粥就是为了让灾民们吃饱，进城不会劫掠的。”
    这位大善人似乎有些啰嗦，说得多了之后，城门口好多人都将视线放到了小羊的身上。
    小羊被这么多人注视，担心自己非人的事情暴露，更加不敢搭话，牢牢捧着米粥，就回了阿娘的藏身之地......
    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
    阿娘，头破血流。
    阿娘身边的篮子没了，连带着里面原本挖的一些野菜也没了。
    阿娘气息奄奄，出气多进气少，手脚已冷。
    小羊给她喂了半碗热粥，便也就死了。
    小羊，好恨这个世道呀。
    不过，阿娘还是好的，很好很好的。
    她死前终于有勇气来摸摸小羊的头，等发现小羊只有七八岁的小孩高，就笑了。
    她似乎不意外小羊不是阿阳，但很意外小羊这么小。
    笑着笑着，也就哭了。
    阿娘说：
    ‘原来是小阳啊。’
    没有别的话，就这么一句，阿娘就没了。
    学着人们的模样下葬了阿娘，小羊又成了游荡的小羊。
    游荡着游荡着，小羊又遇见了那个瘦瘦高高的李太守。
    小羊始终记着当年阿娘死前喝的半碗热粥，于是小羊下了决心，准备去帮帮他。
    小羊趁着夜色将自己埋在了偏远庭院的土里，然后就像是如有神助一般，又重新幻化为一只真正的‘羊’。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身在地下。
    于是，真正的故事，开始了.......】
    小羊将最后几个字咽回喉咙，好半晌才怯怯道：
    “我刚刚在门外听了一些大家说的事情......那只羊确实就是我。”
    “其实我真的只吃浆糊，之所以舔血，就是因为我是个笨瓜.....”
    “我会的很少很少，只有一个比较有用，那就是能够通过舔舐对方的血，知道对方是不是好人......”
    “比如我抱着阿娘哭的时候骨头碰到了血，就能感觉到她的善良......”
    很长一段时间内，小羊都在思考这个技能的用处。
    也会幻想自己像是什么名镇一方的大妖一样呼风唤雨。
    但后来他才知道，这个能力才是最好的，没有之一。
    游梦之一愣，顺势放下小羊，沉吟片刻后才碎碎念道：
    “羊，祥也，故吉礼用之。人以羊食，且以腹饱。”
    “羊欲与人通，必以其血.....可辨善恶。”
    游梦之的声音很低，几不可查，只有一直关注着她的佘衾投来了目光。
    这份目光打断了游梦之的沉思。
    游梦之转向嘤嘤嘤的小羊羔：
    “原来是吸收天地精气，时代惨剧凝结出来的怪.......”
    “那么，告诉我，为何你被斩首后，会出现在这里，成为一只小羊羔呢？”
    这倒不是很难的问题。
    小羊羔几乎是立刻就回答了上来：
    “因为斩首的是我凝成的精魄，不是我哦。”
    “李太守又将我超度，我就再次‘活’过来，能凝出精魄啦。”
    “只要不毁掉我的骨头，人家就会没有事情哦！”
    “哎呀...说漏嘴了！”
    游梦之没有听他的一惊一乍，只是俯下身去盯着小羊。
    那一眼的对视，小羊率先撇开了目光，只是声音还是那样轻轻柔柔：
    “被人斩首了之后，我就不想和人接触啦。”
    “所以我一直到处游荡，我又遇见了个不错的姨姨.....唔，姨姨是真的羊，我长得和另一只，哦哦哦，就是和我一起来的那只小羊很像，于是姨姨将我认成了她的孩子。”
    “原本我选择的这个新家是不错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有包的农场主要把我的兄弟送人.....”
    “我喜欢我的兄弟，虽然不是亲兄弟.....于是我也一起跳上车，过来了。”
    原来，这就是原因。
    众人恍然大悟，叽叽喳喳的开始讨论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不在这里，游梦之再次压低身形，凑到小羊的耳边，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道：
    “陈三是你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