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渐渐变成蒙蒙细雨了黎书慧才从潘家转来，手里拿着卢定芳给的两个月饼，老张喜欢吃这个，之前中秋忠旭忠信都买了不少让人带转来，他一个人就吃了大半，有时候上午吃一个，有时候下午吃一个……不晓得忠传回来了没有，她没回来，她还得上坡给猪办点牛皮菜回来呢。
    又想到黎祥琴，头先李国珍那样骂她法儿，这会儿竟然倒跟吴秀珍耍到一堆儿去了，管你有没有这回事，你跟人家的男人不清楚，这会儿凑过去，反好像是李毛儿有委屈了她什么一样。
    那李贵也是，老东西都七十几的人了，一天到晚神经不灵光，耳朵又听不见，竟然老了老了还独门立户的搬出去了，硬一点道理都没有！
    她这样一路无声的念着，想着不知道老张在屋里是不是还在弄他的烟狗儿，昨晚还拿热毛巾敷膝盖，恐怕天气转凉他的关节也不好了，这样蹲堂屋裹一下午烟狗儿……走到屋环边的母猪圈边上却听得坝子热闹得像开联欢会一样。
    “……那些又不一样哈，古话说的一方水土一方人，那就是环境造就的，像我们这个地方，转来转去都是山你从哪里来你说的那些马路公路啊？还想到家家户户屋门口，你恐怕再等十年二十年看它修得拢不？那些地方平原它自然咯，最高最高的山恐怕也就是我们这些的一个小土包，它那里能长得出我们这些这样高的树木野物来啊？那不可能噻，你那里有的我这里未必有，我这里有的你那里也不一定有！”
    又听王二的声音阔论道：“中国恁大个地盘儿那能都一样啊？那还笑话嘞！”
    黎书慧悄声绕过机器房，王二点着烟站在屋檐坝子下，老张背着手站堂屋门口，笑着的郭信芳坐门口板凳上，背着手撸着衣袖的黎祥琴正从屋里出来，只见她板着脸对王二喝骂着：“你晓得，你哪里都去过，天上晓得一半地上全知！”
    “嘿我肯定晓得哈，我们小川在广东哪样没见过啊，你这些地方是跟人家能比的啊？”他的话没说完，听到郭信芳热络的叫了声二妈，马上回头来望：“大雨落到处跑哪样跑，再不转来屋都让人家背跑了。”
    果然是会笼络人的，呵斥的语气，却是打趣的笑脸，黎书慧皮笑着扫了他一眼，装作看不见另外三人，话却是对大家说的：“一哈都到这里来看你们二爷捆烟狗儿吗？你还凶呢，捆个烟狗儿还有人来把你守着。”
    老张笑着没答话，边上的郭信芳瞧见她手里的月饼，笑道：“二妈走哪里来，还带了两个好东西转来。”
    王二便走上来嘿嘿的笑：“是好东西欸，不要独吞哈，这坝子恁多人哟。”
    “这就是好东西吗？你恐怕没见过好东西！”说着，也不管几人如何反应，几个大步从环堂屋进屋去了。
    隐约听到黎祥琴小声同几人说着什么，也听不真切，她将月饼拿进去放灶房的碗架上，出来站在环堂屋里，又好像没有声音了。等了片刻，踏着步子往楼上去。
    经过阳台时往楼下看， 王二仍在坝子里抽烟：“慌啷个嘛，你不转去莫非你屋里王狗儿还敢打你吗？”
    “他打我！你以为他像你那样呢，打我！”黎祥琴从屋门口出来，慢吞吞踏步回家去，走到王二边上，骂着：“还谈人家，还不滚转去，看哪个打哪个！”
    郭信芳走在黎祥琴后头，也揶揄王二：“他皮厚，不怕打。”
    黎祥琴窃笑：“是皮厚，开水都烫不怕。”
    黎书慧到了房里，就看不见人只能大概听到声音了：
    “我是开水烫都不怕，那你是啷个？你恐怕不用开水烫哟，温温儿水烫哈儿你就化了。”
    “放你娘的狗屁！滚球远点跟着我做啷个。”
    “哪个跟着你呢大路朝两边各走各的天，我啷个跟着你呢，我可没有跟着你哈，只有坡上那花猫儿才跟着你呢……嘿——莫动手噻，君子动口不动手欸你啷个打人呢，嘿，嘿，哎哟——”
    打骂声连着笑声一并往屋后走远了。
    沾湿了雨的外衣褂子脱下来换了搭在床头，另从柜子里拿一双厚袜子套在薄袜子外头，将潮了的衣裳搭在臂弯里，出门来，反手拿钥匙锁了门。下楼来，果然几人都已离开了，老张先没见人，她找东西似的在几个屋里转了一圈，出来在环堂屋门口遇到他从猪圈那边点着烟过来，以为他也同她们一道出去了，正要挖苦他几句，他先道：“没听出来，这个妇女还是北方人，难怪说话有时候听不清楚，还一个人走恁远，也算有本事的，李贵屋里这样，她还没有跑欸。”
    “……呵。”她差点儿就脱口‘她跑了你好追噻’这种话，强崩着的笑脸令得她脸都脱相了。
    老张又道：“这抱猪儿没得头先那抱吃得，中午饭吃了去喂，到现在猪槽里还有一勺多没有吃完。”
    她笑着望他一眼，一面从屋里拿弯刀出来在屋檐下腾背篓：“你见多识广你找哈原因噻，恐怕是我猪草煮的不好哟，你去找哪个先生老师来看哈嘛，喊她教哈。”
    因要将背篓里装的瓢儿白腾出来，刀拿在手里有些占手，便将刀子扎在石头墙上的石粉缝里，那儿由于常年放刀，糊好的石粉已经掉光了，剩下来好大一条拇指大小的缝，她的刀扎了两下才勉强挂住，正抱着瓢儿白，刀又哐啷掉地上来。
    老张一直在她后头不远的地方站着，点好了烟，双手插腰上，又将手背到背后。
    她仍是笑着，从地上捡起刀来，不急不躁的背着背篼往坡上去，经过老张，笑得格外贤惠谦和：“你在屋里耍着，烟狗儿那些也收起来不要编了，没有人看了，你等有人在的时候再拿出来，才好收几个徒弟。”
    “我要教啷个徒弟啊。”老张要与她问清意思，她已经转过拐角看不见了。
    老张是觉得她阴阳怪气的，可他没说什么没做啷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