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伟从进房间开始，一直没说一句话。
    显然，他对刘非凡有着强烈的抵触情绪。
    香河市这次撤换人，一把手几乎全没动。被撤职的基本都是副职。
    卫生局情况尤其严重。以刘非凡的想法，把卫生局系统的领导干部，从上到下全部撸了，不会冤枉一个人。
    然而，卫生局的问题，最终只由陈伟一个人挑了起来。其他人，毫发无损。
    刘非凡沉吟了好一会，才试探着说道：“老陈，我这次去了燕京，遇见了你的一个熟人。他问起了你的事。”
    陈伟哦了一声，强颜笑了笑道：“我在燕京没有熟人。”
    “不，他是你亲戚。你与他妻子是亲戚关系。”
    陈伟又哦了一声，缓缓道：“我们没来往。”
    这次轮到刘非凡哦了一声。很显然，陈伟对谈话并没兴趣。
    “老陈，你现在在哪工作？”刘非凡打破僵局问道。
    “没工作。”陈伟淡淡说道：“我一个被处分的人，哪里还有人敢要我？我现在在家洗衣做饭，当一个家庭妇男。”
    “我听说，你原来是一名优秀的儿科医生？”
    “都是过去式了。”陈伟叹道：“学业荒芜那么多年，早就丢了。”
    “我认识一个人，是一家儿科医院的院长。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帮你介绍进去。”
    陈伟的眼里掠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但是，很快便转瞬即逝。
    “刘市长，我刚才说了，我对专业已经很陌生了。所以，谢谢你的好意。”
    陈伟的直接婉拒，让刘非凡心里有些难过。他调研的时候，把卫生系统的领导干部背景都梳理了一遍。发现像陈伟这种有着专业学术背景的干部并不多。
    卫生系统的干部，大多是一辈子从事行政工作的人。他们对医学行业一知半解，甚至一窍不通。然而，偏偏是他们领导着整个医疗行业。
    那时候他不由在心里感叹，这不是典型的外行领导内行吗？
    卫生系统的这个现象，其实并不奇怪。现实生活中，外行领导内行的事，比比皆是。
    比如教育系统，老师出身的领导很少。又如农业系统的官员，许多人甚至连麦子与韭菜都分不清。
    然而，这些人往往位居高位，指手画脚领导着自己完全陌生的领域。
    究其原因，刘非凡得出一个结论，这些都是因为体制造成的。
    陈伟本身是市儿科医院的优秀儿科大夫。在香河市乃至整个中原省都享有盛誉。如果他继续深耕在儿科事业，说不定会成为一代神医。
    命运跟陈伟开了一个玩笑。他因为学术深厚，享有盛誉而被提拔到了行政领导岗位。从他脱下白大褂至今，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
    十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十年里，花开花谢十个春秋。每一个春秋，都是一个人人生当中最难以忘记的过往。
    在常人看来，陈伟因为学而优则仕。而陈伟自己却认为，他因为仕途而放弃自己最心爱的事业，其实就是一件得不偿失的痛苦经历。
    陈伟被提拔到市卫生局担任副局长，一时之间被传为佳话。
    很多人都公开承认，香河市在重用人才的问题上，从来不打折扣。
    据说，这种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政策，还是起源于李启明时代。
    李启明担任香河市委书记的时候，对浑身都散发着学术光芒的行业人士。无比重视。就好比他在对待陈伟这件事上。他亲手提拔陈伟，并寄予厚望。
    因为李启明此举，让他在爱护人才，重用人才的问题上，得到了很大的赞誉。
    陈伟就像一个懵懂的少年一样，一脚跨进了处处都是危机于陷阱的仕途。他并没有因为有着深厚的专业学术背景而赢得尊重。相反，他从进入仕途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自己的选择错了。
    从某个方面来说，陈伟算是一个书呆子一样的人。他所有的用心都在钻研学术上了。对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巧取豪夺，他什么都不清楚。
    又因为他的学术背景，他被其他人有意孤立起来。因为别人一致认为，陈伟或许是取代自己的人。
    由此以来，陈伟在卫生系统很不受人待见。
    专业上，他被视为贪图荣华富贵之徒。事业上，他被冠以危险分子。
    陈伟在香河市卫生系统的领导排名上，是最垫底的一个。但是，他却成为卫生系统被撤掉职务的第一人。
    刘非凡印象很深刻，在追究卫生系统的问题时，市卫生局长等人亲自向他汇报，将香河市卫生系统存在的问题，都一股脑全部推在了陈伟的身上。
    陈伟因此当仁不让被刘非凡一怒之下撤掉了职务。
    在燕京驻京办，他听了驻京办主任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后，他才猛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掉进了别人设计好的陷阱。陈伟只是一个典型的替罪羊而已。
    “老陈，我想知道，当时组织作出决定的时候，你是有权申诉的。为什么你一言不发？”
    陈伟苦笑道：“我说话有用吗？刘市长啊，如果所有人的矛头都针对你，你还能有胜算吗？”
    刘非凡闻言一楞，陈伟这句话，不正好是在说自己吗？
    “刘市长，如果我告诉你，我被撤职，是大家用选票选出来的结果，你会不会觉得这是一个笑话？”
    刘非凡惊异地问道：“你可以详细说说吗？”
    陈伟淡淡一笑道：“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你刚才说，你是被选出来的？这是话里有话。”
    “很简单啊。”陈伟叹口气道：“那时候市里决定要对卫生局开刀，谁来挨这一刀？说实话，是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挨这一刀的。我也不愿意。”
    “我想知道，为什么会是你？”刘非凡愈发来了兴趣。他已经掌握了一个真相。陈伟在卫生局既排名靠后，也是全局唯一一个手里没有实权的局领导。
    业务精良的他，被排除在业务之外。他在局里只负责工会，党团建之类务虚工作。而且还没有任何决定权。
    陈伟苦笑道：“刘市长，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我是被选出来挨你这一刀的。”
    “你其实是不服的？”
    “我当然会不服。”陈伟冷笑道：“换了谁，谁都不服。”
    “怎么选的？”
    “局领导班子开会，一人一票。选到谁，谁就站出来承担上级的问责责任。我运气不好，选到了我。”
    “几个人投票？”
    “局领导十一个人，我得了十一票。”
    “你自己选了自己？”
    陈伟长叹一声道：“也许是我太天真了。我认为投谁的票，都是对不住谁。我想，选我自己，不会得罪任何人。但是，我没想到，他们都投了我一票啊。”
    刘非凡闻言，不禁啼笑皆非。
    与陈伟的谈话，足足进行了两个多小时。谈话结束，刘非凡只觉得自己的心情无比的沉重。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面临的困难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