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催缴
作者:弦月守   生劫斩之浊流霜华最新章节     
    “那些都是胡说的了,”桃叶摇手笑道,“其实谁也没见过活的龙了。都是说来吓人的而已,没事啦。”
    活的青龙。
    宁葭再次看见了那个景象。
    “不过,说来也奇怪。”
    桃叶还在接着说。
    “什么奇怪?”宁葭道。
    “从前这里一直都是风调雨顺,年年丰收的,凡是达官贵人,谁得了这里的地,都要到青龙庙里烧香还愿,祈求丰收的。”桃叶道,“可是我以前听我娘说,从很多年以前开始,好像不像从前那么灵了。每年总会有些小灾小害,隔个几年还会有一次大的水灾、旱灾,还有蝗虫呢。”
    “怎么会这样呢?”宁葭道。
    “不知道,”桃叶道,“其实吧,天会下雨、也会干旱,其他地方也都是这样的啊,他们偏说这里年年都好,该不是自己想出来的吧?”
    “自己想出来的?”宁葭道。
    “心里盼着年年都好,所以就编个故事哄自己玩儿,还特意造了一座庙,有点太夸张了吧。”桃叶笑道,“不管怎么说啦,总之村里的人都特别重视每年一次的青龙庙祭祀,到时候不仅是在青云村有地的老爷,凡是在这附近一带有地的老爷们都会来的,都想沾点光,可多人了,到时候小棠姐姐你也去看看吧。”
    “那怎么还要你们出份子钱呢?”宁葭道。
    “这是给青龙的献礼,不管多少,都要出的。平常人家里是三百钱,里胥家里是五百钱,里尹家是一千钱呢,都不一样的,我们家已经是给免了一半了。”桃叶道。
    “嗯。”宁葭应道,自袖中掏出一个小袋子,将袋口朝下,倒出了二十枚铜钱,她也只有这些了,便都递与桃叶,“这是一点点银钱,你先拿去应应急吧。”
    “不行,我怎么能用你的银钱呢?”桃叶忙推道。
    “多亏了桃叶,我才有个栖身之所,我住在这里,给你添了很多麻烦,还蒙你多方照顾,又给我找了活计做,这本来就是我应该给的。”宁葭道。
    “你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了。”桃叶摆摆手笑道,“我们都没了爹娘,你又是孔先生的朋友,照顾你是应该的了。”
    “那你就别跟我客气,拿着吧,”宁葭将银钱放到桃叶手中道,“就是太少了,要是能多些时候,还能多攒一些就好了。”
    “那、我就先收着,等我有了,一定给你还上。”桃叶捏了捏手中铜钱道。
    二更天时,六顺方回转。
    桃叶见了他乌青的眼圈,不免询问,六顺便将前话说了一遍。
    桃叶闻言,道:“这几天你先别去了,在家吧。”
    “在家干嘛,我跟袁大叔学了武功了,才不怕他们。”六顺道。
    “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跟人打架,是想气死我吗?”桃叶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向六顺叫道。
    “姐姐,你放心,袁大叔已经答应教我武功了,等我练好了……”六顺正说着,却被桃叶一声喝断:“住口!”
    桃叶一张脸红中泛着青,大睁着眼瞪着六顺道:“就算你能打得过一个、两个,你打得过十个、一百个吗?官家的人是我们惹得起的吗?你再敢在外面惹事,就别叫我姐姐!”
    “可是……”六顺还待再言,桃叶又打断他道:“你别废话,这几天好好呆在家里!”
    “那怎么行,祭祀的银钱还不够呢,我们得抓紧时间多卖一点。”六顺道。
    闻他此言,桃叶沉下脸,稍时道:“这不是你一个小孩子操心的事,去、睡觉去。”
    “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可是我们家唯一的男人!”六顺道。
    “小屁孩儿,你才多大,还男人,赶紧给我睡觉去。”桃叶道,一把将六顺拽过,扯进了屋内。
    五更时,桃叶果然没有起来蒸包子。
    六顺来探过几次,桃叶只闭着眼睡着,六顺只好作罢。
    天明之时,桃叶收拾妥当,自出门离家了。
    六顺也向宁葭道:“小棠姐姐,我去袁大叔家里了。”
    “路上小心,早些回吧。”宁葭道。
    六顺一边答应,一边出门走了。
    待他出门后,宁葭掏出空空的荷包抖了抖,望着院外伸进墙来的红梅发了一回呆,也合了院门,向一处走去。
    走了一段,来至一处,正是孔怀虚居处。
    进得门来,却只见陈忠一人在洒扫庭院。
    “陈大哥,孔先生何在?”宁葭道。
    “先生晨间都去散步,需小半个时辰方回来。”陈忠道。
    “孔先生他都去哪里散步呢?”宁葭道。
    “只在村中闲走罢了。”陈忠道。
    宁葭只得出门来向村中去寻孔怀虚。
    寻了一圈,见孔怀虚与一个葱青长衫之人立于枯叶落尽的胡桃树下说着什么。
    走得近些,看清那人脸庞,正是柳重荫。
    宁葭正待走上前去,却见对面远远跑来一个瘦小的身形,正是六顺。
    六顺跑到孔怀虚面前,气喘嘘嘘地停了下来,弯腰扶住曲起的膝盖大声喘气。
    “怎么了?”孔怀虚道。
    “孔、孔先生,可、可找着、你了。”六顺一边大声喘气一边道。
    “什么事这么急?”孔怀虚道。
    六顺又喘了两声,直起身子来道:“孔先生,能不能先借我一些银钱?”
    “借银钱做什么?”孔怀虚道。
    “马上就要祭祀青龙庙了,我们家的例钱还没凑齐……”六顺挠了挠脑袋道。
    “还差多少?”孔怀虚道。
    “六十钱。”六顺道,“我一定会尽早归还的。”
    “我出门并未带得银钱,不如你与我一同回去,我取了与你吧。”孔怀虚道。
    “何必来回折腾,”一旁的柳重荫道,“我随身带着些银两,便给了他,也便宜。”
    说着便掏出一个绿沉荷包,取了一两银子递与六顺道:“先拿去用吧。”
    六顺望着这一两银子,没伸手去接。
    孔怀虚在旁笑道:“一两银子可折一千钱,你给他这么些,他可没散钱与你。”
    “那便都给你罢了。”柳重荫道。
    “柳小姐出手还真是阔绰,就不怕他还不上吗?”孔怀虚笑道,伸手接过柳重荫手中银两,仍与她放回荷包之中。
    “还不上便不必还了,并不要紧。”柳重荫道。
    “是吗?”孔怀虚道,说罢转向六顺问道:“若她将这银赠与你,你可高兴?”
    “赠?是送给我吗?”六顺道,“那我不能收。”
    “白得的银子,为何不收?”孔怀虚道。
    “姐姐说了,一毫一厘都有别人的辛劳,不许我白拿别人的东西。”六顺道。
    “嗯。”孔怀虚点了点头,望向柳重荫。
    柳重荫亦点头微笑,将荷包仍收了,道:“世上金银,确该劳者得之,你真有个好姐姐。”
    又向孔怀虚拱手道:“那便随先生回去吧。”
    “这就回吧。”孔怀虚笑着点头道。
    说罢转身向回走。
    三人回身便望见了立于不远处的宁葭。
    “小棠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六顺顿道,脸上泛起些许红色。
    “我、我只是路过。”宁葭道。
    柳重荫见了宁葭的一张脸,倒吓了一跳,稍时定了定神道:“孔先生,这位是?”
    “她叫小棠,是圆觉大师带回来的,没了爹娘,如今就住在桃叶家中。”孔怀虚道。
    “原来如此。”柳重荫点头道,“小棠姑娘,我叫柳重荫。”
    “柳小姐。”宁葭称道。
    “小姐?你看得出我是女的?”柳重荫低头望了望自己的长衫奇道。
    “啊、不是,是桃叶说的。”宁葭道。
    “难怪。”柳重荫笑道,“今天孔先生要讲新文呢,小棠姑娘可有兴趣吗?”
    “我?”宁葭不想她提起此话,一时有些愣神。
    “女子也该学文知理,你若无事,也可来听听。”柳重荫道。
    “哦,我还有些事。”宁葭道。
    “那真是可惜了。”柳重荫道。
    “走吧。”孔怀虚道,率先提步走出,柳重荫与六顺亦跟上他。
    于是三人与宁葭擦肩而过,自走远了。
    且说桃叶离了家,先至里尹家中告了假,却往望云镇而去。
    来至乡差执事之处明堂,寻到了六顺所言的两个乡差,一名周方,一名祝甲。
    两人见了她,也识得,周方便道:“你这个弟弟可凶着呢,我们不过是按朝廷律例办事,你看他把我这胳膊抓得,疼了一整天了都。”
    说着伸出左边胳膊,撩起袖子来,果然上面横卧着三道醒目的抓痕,血迹还历历在目。
    “可不是,你看我这手。”祝甲过来亦道,伸手右手来,上面一排整齐的牙痕、泛着乌青。
    “两位差大哥,真是对不住了,我弟弟他还小,不懂事,我已经骂过他了,这不是特地来给二位赔礼来了。”桃叶道。
    “说得轻巧,敢情被咬的又不是你。”祝甲道。
    “我弟弟太莽撞,我一定会好好教他的。”桃叶一边说,一边将手中布巾塞到祝甲手中,“这是该交的利银,您拿好,余下的给两位压压惊,两位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祝甲将手中布巾盛物之重处掂了掂,道:“只要你们遵守朝廷的律令,别让我们当差的为难,我们也是很好说话的。”
    “是、是,那是一定的。”桃叶道,“以后还要请两位多多照应呢。”
    桃叶回至青云村,先至里尹家中做了活计,黄昏时分方才回转。
    见她进得屋来,六顺连忙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道:“姐姐,给你这个。”
    说着递给桃叶一个小布包。
    “这是什么?”桃叶道,一边接过一边将手中物事搁于桌上。
    “你看了就知道了。”六顺笑道。
    “小鬼,还学会卖关子了。”桃叶望望他,又望了望坐于桌旁缝制的宁葭笑道。
    桃叶打开布包一看,原来是一小堆铜钱,她的脸立刻沉了下来,道:“你这是哪儿来的?”
    “是我问孔先生借来的,先应了急,等咱们有了再还给他。”六顺忙解释道。
    “借的?”桃叶望着手中铜钱木然道。
    “嗯,这是六十个钱,加上家里的九十个钱,正好够了。”六顺道,“姐姐,你快拿去给周里胥吧。”
    “六顺,我……”桃叶顿道。
    “你怎么了?”六顺道。
    “没、没什么,谢谢你。”桃叶顿道,伸手摸了摸六顺的头,愣了一回,将布包重又包好,收入袖中,向六顺道:“饿了吧,我这就去做饭。”
    “我来帮你。”六顺道。
    “好,帮我把米洗了,我来做菜。”桃叶道。
    “我也来帮忙吧。”宁葭放下手中活计道。
    “小棠姐姐,你忙你的吧,一顿饭而已,哪儿用得了这么多人。”桃叶笑道,“你早点缝好,若是郑大婶看着好,说不定还能多接一些活儿呢。”
    “那你有事就叫我。”宁葭亦向她笑道,仍坐回桌旁开始缝了起来。
    晚饭时,桃叶向六顺道:“今晚早些睡,晚上还要起来蒸包子呢。”
    “姐姐?”六顺望着她,有些发愣。
    “不卖包子拿什么钱还给孔先生?”桃叶道,“早点起来,可别偷懒。”
    “好,我知道了。”六顺开心地应道,往嘴里扒了一大口粥菜。
    这日五更,鸡鸣声起,桃叶便起身来开始忙碌,宁葭和六顺也在旁帮忙。
    三人忙活一阵,一切收拾停当,六顺便挑了担子出门了。
    桃叶与宁葭收拾妥当,桃叶也出门去往里尹家中,宁葭就在家中做些针线活计。
    宁葭便坐于院中梅树之下,晒着冬日暖阳一针一线地缝制起来。
    这件衣服并不费事,今日便可得了。
    夕阳西斜之时,她已将最后一处缝制完毕。
    看看手中,还有些余布。
    她起身伸了伸胳膊,活动活动脖子。
    一仰头便望见了满树嫣红,看那嫣红下嫩绿点点,不知何时已出了叶芽了。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流逝,而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她再次想起桃叶说的祭祀青龙庙之事。
    也再次想起了崇清殿外的骇人景象。
    为什么皇伯父他竟然化作了青龙之身?
    他不是父皇的亲兄长吗?
    更奇怪的明明已经死了他,为什么又会死而复生?
    又为什么这么憎恨父皇,甚至对父皇的子女都要赶尽杀绝?
    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宁葭仰头望了一回,能回答这些问题的恐怕只有父皇,可他已经不在了。
    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究竟该去哪里?
    在茫茫世间,孤身一人的她找不到任何答案。
    第二天,桃叶他们都出门后,宁葭忙活一些时候,便将缝制好的衣衫送去郑大婶家中,还去看望了圆觉和袁丘。
    袁丘就在院中教六顺一些拳脚,六顺学得甚是卖力。
    秦留思兄弟并不在,留悯身体好些,二人又照常去放牛了,并未见着。
    日色偏西时,她仍回至桃叶家中,坐在梅枝斜横的院墙之下,望着梅树上绽开的新花发呆。
    坐得一些时候,桃叶回转。
    “怎么在这儿坐着?太阳下山了,可凉呢,快进屋吧。”桃叶道。
    “好。”宁葭应道,起身来,随桃叶一起进了屋。
    “六顺又去跟袁大叔学武去了?”桃叶道。
    “是。”宁葭回道。
    “东西送去给郑大婶了?她怎么说?”桃叶道。
    “她说、很好。”宁葭道。
    桃叶回身奇怪地望着她道:“小棠姐姐,你怎么了?怎么像没了魂似的?”
    “啊?”宁葭忙摇手道,“没、没什么。”
    “要是有什么事,可要跟我说啊,找孔先生商量也行,他可会说话了,一准儿能给你说通了。”桃叶道。
    “嗯,好。”宁葭道,“桃叶今天想吃什么,我来做吧。”
    “你会做饭了吗?”桃叶笑道。
    “我、应该会吧……”宁葭道,“每天都看你做的,好像也不是很难。”
    “好啊,那今天就你做一顿,我来尝尝你的手艺。”桃叶笑道。
    “嗯。”宁葭点头应道。
    两人进了厨间,才洗了菜、生了火,忽闻得院子里有人大声叫道:“桃叶、关桃叶!”
    桃叶一听得这个声音,脸色变了变,忙迎了出来,道:“周里胥,你来了,屋里坐吧。”
    “不必了。”周里胥黑沉着脸道,“拿了例钱就得走,马上就是祭祀的大日子了,一大堆忙不完的事呢。”
    “那个、周里胥,能不能、再宽限几天?”桃叶道。
    “你不是要告诉我,你还没准备好?”周里胥打鼻子里哼出一句道。
    “最近镇上人少,每天卖不了多少包子,等过些时候就好了。”桃叶道。
    “好,那你就慢慢等着吧,我自会把这件事在祭祀文书里写明白,若以后青龙迁怒,看村里的大家伙儿能不能听你的!”周里胥道。
    “周里胥,”桃叶忙道,“我一定会想办法交上的,你就高抬贵手,别、别写……”
    “桃叶,不是周大叔不照顾你,村里可已经给你免了,青龙庙祭祀,家家户户必须都要出这份例钱的,你这样拖着不交,要是真的惹怒了青龙,村里大家伙儿可都要跟着遭殃的呀!”周里胥道。
    “是、我知道,我一定会想办法的。”桃叶道。
    “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如果你再不交,那可不要怪周大叔了。”周里胥道。
    “我、我们一定交……”桃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