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刘峥仪同穿着紫色披风，戴着帷帽的蔡姒敏一路出了赵家医铺，慢慢往交战最猛烈的钟鼓楼方向走去。

    这一路上，蔡姒敏亲眼看到了有多少荒钚人、大祯人、大古人、铎蠹人，惨死在对方手里。亦见识到了，荒钚王波多罗索手底下的那些荒钚兵真正杀起人来，连老弱病残妇孺也不放过！

    两人所经之处，血流成河，尸首满地。

    可这还不算完，那些没有被杀死的人，仍旧如被困在笼中的野兽一般，继续拿着手里的武器，挥向对面的人。

    他们的眸子里已经看不到半点儿光芒，亦看不到半点儿生存的希望。

    甚至，更有些人，早已分不清身份。

    因为，他们身上的战袍，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

    刘峥仪本以为，养尊处优、性子单纯的蔡姒敏见到这幅人间炼狱的惨状后，会害怕地不敢前进。

    但没想到，她就那么大步地往前走，一下也没有回头。

    直走了一炷香功夫，稍稍远离了那片交战的人群，蔡姒敏才伸手将帷帽摘下，大口喘着粗气向刘峥仪发问道：“总共……死了多少人？”

    刘峥仪以为，蔡姒敏关心的是荒钚兵的伤亡。

    于是，便在环顾四周后，答：“今日之战，荒钚兵折损大概一万有余。”

    “不……”听了刘峥仪的话后，蔡姒敏摇了摇头，道：“我是问，总共折损多少人。荒钚人、秦城人、大古人、铎蠹人……”

    “这……？”刘峥仪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如实道：“从荒钚侵犯秦城之初算起，双方折损兵将，再加上无妄死去的秦城百姓，大概快二十万人了。”

    “十几万人？！”听到这个答案，蔡姒敏的表情变得格外震惊。

    随后，她突然苦笑着瘫坐在地上，失神般幽幽看着前头，满目怆然道：“我从没想到……大王为了我，竟能……做到这样。只为了我一个人能活着，他……害了十几万人……”

    听到这些，刘峥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蔡姒敏。

    毕竟，蔡姒敏说得没错。

    这十几万人，虽不是蔡姒敏亲手所杀，却全都是因她一人而死。

    故，如今她能有这样的自责和感慨，倒也不十分委屈。

    两人沉默片刻，蔡姒敏忽而从嘴里吐出一片拇指指甲盖儿大小的何首乌，放在手心里，仰脸对刘峥仪道：“你看，大王就是用这东西让我永葆青春的。这是铎蠹边境，一株成形千年的何首乌。大王命人将它切成许多片，我日日取一片含在嘴里，就能保持青春模样……”

    这句话说完，刘峥仪吃惊发现，蔡姒敏手上的皮肤已经开始变皱。

    再过片刻，她脸上的肌肤亦开始迅速凹陷，紧接着，她清澈、干净的双眼变得浑浊，最后，就连她年轻、嫣红的嘴唇也变得干瘪、苍白。

    刘峥仪再抬眼之时，蔡姒敏俨然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小姑娘，变成了老态龙钟的老婆婆。

    要说唯一没变的，就是蔡姒敏永远充满善意的目光。

    事已至此，刘峥仪不得不在心里感叹那株千年何首乌的奇特功效。

    甚至，他还在心里暗暗想着，倘若那株何首乌还有剩余，他定要想法子弄一些来，给日后的沈一心备着。

    这样做的目的，并非是刘峥仪嫌弃多年以后沈一心年老色衰。而是刘峥仪觉得，但凡是女人，就都有一颗想要永葆青春的心。而沈一心是女人，自然也不例外有这种想法。

    到时，与沈一心差不多年纪的任雪婵、武霖铃，都变成了磨磨蹭蹭的老婆婆，只有沈一心一人活蹦乱跳的。这种事，光想想，刘峥仪就替沈一心觉得开心！

    而沈一心一开心，对待人到老年的刘峥仪就会更加有耐心，何乐不为？

    “那个何首乌……？”

    “呵呵呵呵！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吓人吧？”刘峥仪话还没问完，蔡姒敏就用充满笑意的眼睛，突然看向他。

    “不吓人。你是我见过的，最慈祥的老婆婆。”没办法，被打断的刘峥仪，只能先顺着蔡姒敏的话说下去。

    “真的？！”蔡姒敏用少女的口吻笑着，再用两只苍老的手，轻轻抚摸了下自己沟壑不平的双颊，道：“你……怕不是在骗我吧？”

    “没有骗你。慈祥的老婆婆，都有你这样一对善良的眼睛。”这一回，刘峥仪由衷说道。

    同时，他心里想着：何首乌的事……还是找到合适的时机再问吧！

    “嘻嘻嘻嘻！”蔡姒敏闻言，竟羞红了脸。

    她用双手掩住自己的眼睛，再透过指缝，偷偷看外面。

    “唉！”待看到整座秦城的惨状后，蔡姒敏才突然反应过来眼下的处境。

    “刘峥仪。”蔡姒敏郑重喊着刘峥仪的名字，认命般道：“你不是想找大王吗？你把我绑起来，吊在那边的钟鼓楼上，就能把大王……引出来了。”

    “你愿意这样做？”听蔡姒敏主动说起此事，刘峥仪忍不住吃惊。

    因为，之前他所想的，引出波多罗索的法子，也是挟持蔡姒敏。

    只不过，他没有残忍地想把蔡姒敏吊到钟鼓楼上去罢了。

    那座钟鼓楼有十四丈高，倘若不小心从上面掉下来，当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不行。我用匕首……假装挟持你就行。”刘峥仪不同意蔡姒敏的办法。

    年老体弱的蔡姒敏，似是更怕冷了。

    她把紫色披风往脖子上使劲儿紧了紧，忍着身上的不适，笑道：“你用匕首挟持我，大王根本就看不到。我观察过了，这里只有钟鼓楼上最高，你在那里吊起我，最容易让大王看见。你也不想让秦城百姓多经历一刻的战乱吧？更不想你的沈姑娘，多等一刻能救她性命的白色人形火掌吧？”

    刘峥仪确实不想，所以，他没有说话。

    见刘峥仪沉默，蔡姒敏又笑了笑，道：“就按我说得办吧！”

    半晌，刘峥仪才点点头，应道：“你放心，我把你吊起来时，不会把你绑太紧。”

    “好！那就多谢你啦！”

    蔡姒敏真是天生乐观，知道自己要被当作人质了，也仍旧以笑脸对人。

    或许，这也是波多罗索宠爱她多年的原因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