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
张超觉得自家爷爷最近十分的不对劲。
原本整天乐呵呵会出去跟其他老头老太太打太极拳或者跳广场舞的老人突然自闭了起来，一天时间里，基本上都待在自己房间和某些人打电话，偶尔还会拿着手机过来问他，某个软件怎么操作。
除此之外，老人在阳台上放风，突然会对着那布满雪花的厚重雪白的地面一声叹息，然后眼角就流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超六岁的儿子也很好奇，不知道曾爷爷怎么了。
因为平时和曾爷爷玩的很好，小孩子还自告奋勇要替曾爷爷解决烦恼。
“我会变成小怪兽，把奥特曼打败的！”
小孩穿着他心爱的纸板怪兽套装，在曾爷爷面前举起了自己的小爪子。
但老人只是短暂的笑了笑，把曾孙哄走后，又开始叹气。
那么，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张超回忆起来。
由于他跟自己老婆都是自由职业者，负责拍视频写小作文赚流量的那种，所以在东北也待的下去。
东北是他老家，而且房价便宜，物资充足，于是张超除了要外出取材工作的时候，在不少时间里，都会在老家待着，在张家老房子附近又起了一栋自建小别墅，经常去爷爷那儿串门，偶尔也会把孩子拜托给精力还足够的老人照顾。
而一切发生改变的那一天，张超正好来老人这边接孩子。
一个看上去和他爷爷差不多大的老头子站在老房院子外面，后面跟着几个中年汉子，问他认识“张颉”吗？
张超当然认识，
这是他爷爷的名字！
“那好那好，你带我去进去吧，我是他老朋友！”
哦，
是吗？
我不信！
张超当场就发动鲁豫三连。
真是老朋友的话，为什么只站在门口？
老爷子这个岁数，朋友数量可不多，张超也认识。
再者，要只有一个老人，那不管是真是假，带他进去也没啥。
毕竟一个老头子自己是绝对搞得定的。
可老人后面跟着一串中年汉子，他不敢冒险。
“你不用担心，我这里有东西给他，你带进去给张颉看了，他就知道我是谁了！”
老头子从口袋里摸了摸，拿出来一块玉佩，交给张超。
张超认不出那玉是啥玉，但感觉看着很顺眼，品质八成不错。
能这么个东西当证据，应该不算啥坏人吧？
张超将信将疑，拿了玉佩进去。
老人正在逗曾孙，听了张超跟他说的事儿，第一反应也是怀疑有人上门搞诈骗。
这些年来东北老龄化加重，可出现了不少专门针对老人的骗局。
但当他看到那个玉佩的时候，老人面色立马变了。
他收起笑容，把那个玉佩放在手里认认真真的看了几遍，还拿出老花镜对着瞅……最后眼神复杂的，让张超去把外面的那几位带进来。
张超被老爷子这一出也给搞蒙了，带人进来后，就见两个老头含着热泪对视了一阵，说什么“你来了？”“我来了！”这种古龙武侠氏的对话。
然后张老爷子就带着人往自己的房间里走，闭门反锁，说起了悄悄话。
只留下张超带着孩子在外头两脸懵逼。
等人出来后，老头子突然就对张超下了个任务，让他去走走村主任的关系，给人上个户口。
钱，
老头子自己掏！
只要能把户口整上就行！
张超心想这是咋回事？
咋整这活儿呢？
但老爷子愣是这么要求，他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办。
接下来的一阵，就是张超在外面忙活奔走，老爷子在家里唉声叹气。
张超跟他老婆，他爹说了这事，对老爷子的情况做了一些猜测，想要找出到底怎么回事。
那些人的户口是张超上的，
他当然知道那些家伙是黑户。
老爷子怎么会跟一群黑户搭上关系？
“其实……我一直怀疑你爷爷的身世。”
在家庭小分群里，张超他爹深吸了一口烟，对着视频对面的儿子缓缓说道。
“啥？？”
深耕互联网多年的张超第一时间认为，他爷爷其实是隐世家族流落在外的子弟，所以显得这么神秘。
他就说了，
那群人见面都送高级玉佩的，显然不是啥简单人物！
“我怀疑你爷爷是黑五类！”
蛤？
张超原本激动的心，立马冷静了下来。
明明是亲生的，为什么他跟他爹的脑回路差这么多？
但他爹作为东北土生土长的一代，得出这个朴实的结论，自然是有事实依据的。
“我听你奶奶说过，当初她跟你爷爷见面认识的时候，你爷爷也是个黑户，而且口音有点不对，好像是外地来的。”
胡口村的口音还带着点千年前的意味，和现在东北的大碴子味自然有点差别。
“你爷爷当时很穷，对啥都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所以起初你奶奶觉得他是从南边的某个偏僻村子出来的乡下人……”
对东北人来说，鸡头以下都是南边。
“但咱们家的发家史你也听过，你爷爷虽然对很多东西不认识，但知道书法绘画、有点文学修养，还认识古董，能当倒爷……”
“要不是他有这么一手，咱们家也不会在乱后趁着机会发达起来，”
虽然张家人没有做大生意的本事，但靠着张老爷子在一片蓝海时打下来的基础，现在张超他爸手里也是有个颇有资产的小公司的，要不然张超也不能天天闲着拍视频，走上up主这条不归路。
“你爷爷对他怎么知道的这些东西很少提，你奶奶都没问出来究竟……而且你忘了吗，你爷爷可是对政局很排斥的，当初你说要吃公家饭，还被你爷爷给否决了！”
“他还一直要求我们不要去瞎掺和公家事务呢！”
因为这个，张家人罕见的没出现政键高手，在公家眼里是非常老实本分的那种。
联系到老爷子对公家的敏感，以及那个特殊的年代，张超他爸怀疑亲爹是黑五类，也是很正常的。
也许在那个混乱的年代，有个出身地主的少爷，在家族落魄之后，为了逃避洪流席卷，跑到了东北这边发展，然后定居生子。
就连张超跟他老婆都被张父说服了。
所以说，现在来找他爷爷的那个老人，也是当初洪流下的存留者？
他们应该是一家人，因为洪流而分离，现在打听到了张老爷子的消息，就特意过来认亲。
其本质，和陆岛之间的探亲访友差不多。
而老爷子那复杂伤感的态度，可能是经历洪流之后的应激反应。
从洪流中脱身来东北想想都辛苦，本以为自己早就孤身一人了，现在却有老家人找了过来，心头的酸甜苦辣，哪里能简单说明白？
“唉，这种历史遗留问题不是我们可以解决的。”
讲了半天，还在外地谈生意的张父定下调子，“让你爷爷自己想吧，反正也不算什么大事。”
“要咱们真是一家人，帮点忙也不算啥。”
当年乱成那样，到现在不论上下，都是说不清的，他们也没有办法。
他们家现在条件不错，就算碰到穷亲戚上门，也不怕招待不了。
张超觉得也有道理。
而且对方来了几次，看上去都挺讲礼貌的，不像是胡搅蛮缠的货色。
要真搞清楚来龙去脉，指不定自己还能炫一炫祖上的风光——
在半个世纪以前，像他爷爷那样有一手好书法，认得出那么多古董的年轻少爷，八成不是啥简单家族养出来的。
张超忍不住，幻想起来。
而张老爷子也没有让大孙子惦记太久。
就在沉思了一个星期后，已经八十多岁，不知道何时就要驾鹤归去的张颉终于做好了决定。
他要回胡口村！
回到那个束缚了他年轻时，束缚了他无数祖先的地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