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意外
作者:述城   怀里最新章节     
    许思麦和李西西之所以能玩到一起去,不仅是性格投机,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两个人都属于单亲家庭,而且情况大致相同。
    只不过小学二年级之前,李西西还是曾拥有过母爱的,但正因如此,李西西父亲才一直担心孩子接受不了后妈,也害怕自己有了其他孩子后更加亏欠李西西,又加上生意繁忙,所以未曾想过再组建一个家庭。
    李西西比许思麦幸运一点,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更加不幸一点。
    没有体会过拥有,自然不觉得这是一种失去。
    所以许思麦从不会因为那些亲戚同情可怜的惺惺之态而顾影自怜,但这些在许思麦看来无关痛痒的事情,却足以让小小的李西西一次次地受伤崩溃。
    他们总是用着最关心的语气说着最刺着别人伤口的话,似乎都巴望着看到这个从小被爱灌溉着的小孩丢掉所有的阳光自信变得敏感可怜、一碰就碎。
    但后来,渐渐地,李西西就很少能接触到这些亲戚了。
    她知道,有人在用加倍的爱保护她。
    单亲的日子虽然辛苦,但李西西的父亲总是有无限耐心教会她所有她应该懂得的道理,为了治愈她的紧张敏感,每年暑假都会挤出时间陪她各处旅游增长见识,从不缺少陪伴。
    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包容没有限度,李西西做错了事情,他不仅不会姑息,反而会更加严厉地处理。
    当初得知李西西考试抄袭,差点气得他一口气没提上来,要不是郭娟在电话里着急忙慌地解释只是吓吓李西西并不是真的要开除她,估计李西西就不只是被他送工地上顶着大太阳搬三天砖这么简单了。
    李西西也有自己坚持的东西,比如潜意识里还是不愿承认母亲的离去,从小到大填的所有信息表,母亲那一栏她都会认真写上,哪怕那串电话号码早已不被使用。
    虽然是单亲,但李西西觉得自己还是要比很多家庭看似美满的小孩幸福多了。
    她也天真地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幸福下去,直到今天放假,她在校门口等啊等,等了很久也没等到那个每次都提前到达、风雨无阻地来接她的人。
    电话也打不通。
    直到小舅来接她,懊恼地和她解释说都怪自己记错了放学时间。她却丝毫不关心,只是追问怎么是小舅来的。
    她爸呢?
    小舅闪烁其词,在她的再三追问之下,她才知道爸爸的工地上出了事,两天前爸爸就被公安带走了。
    小舅说,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是你爸爸亲手签的字,工地质量出了问题,人出了事儿,他第一个跑不了关系。
    那一刻,她觉得,天塌了也不过如此。
    但她装得平静,她说她相信会没事的,然后非常执拗地要回自己的家。舅舅担忧不肯,却发现她的情绪越来越崩溃,只能妥协。
    到了家她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声,午饭也没吃,舅舅请假守了她一下午,直到领导让他六点之前必须把那份重要文件送回局里的时候,他才敲门想要带她出去吃个晚饭。
    隔着一道门,回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
    他想着小孩儿可能是哭累了睡着了,于是打算快去快回,顺便买了晚饭带回来。
    没想到就这半小时的功夫,李西西就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尾椎骨断裂。
    李西西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没哭,忍着疼一直解释说自己是不小心滑了一脚,千万不能让她爸知道。
    医生诊断后说,情况没那么严重,幸好冬天穿得比较厚,有缓冲。
    小舅抹了把汗,囫囵答应,焦头烂额地终于办好住院手续。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意外去世的姐姐,顿时泪意难忍。
    李西西却说,舅舅你先别让舅妈来,我想见个朋友。
    陈彦杰接到电话的时候刚和徐律从书店出来,听完她说话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她的声音太弱了,有些哑,还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
    他马不停蹄地骑车赶来医院,路上趁红灯的间隙还给许思麦他们发了信息。
    他从来没见过李西西脸上如此灰败的表情,而只有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失焦的眼神才重新聚了起来。
    紧接着其他人也匆匆赶到。
    许思麦看到她的时候,几乎吓了一跳。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嘴唇和脸色一样苍白,弓着身子侧卧在病床上,像个不会动的木偶。
    她知道这个时候最不能提的就是她爸爸,所以努力掬出一个笑,佯怒道:“疼吧?下楼梯这么不小心。”
    李西西面无血色的脸露出一点有温度的表情,声音又闷又哑:“我就洗个脸,结果水滴在地上了,我下楼的时候脚就突然一滑……真疼啊。”
    说着,她的眼尾滑落几滴眼泪。
    好像真的是因为摔得太疼了才哭的。
    许思麦又斟酌着字句安慰了她一会儿,看她有些累了,于是想让她先休息,说明天周测完就请假来看她。
    请假去医院探望摔伤的朋友?
    大多数老师大概都会冷笑一声,想着学生可终于认识到拿自己编借口是不靠谱的这一事实,于是现在又换个剑走偏锋的新说法来拿朋友做文章。
    莫说他们不信,就算这是真的,他们也只会冷漠地说,你浪费学习的时间就为了出去看望同学,你看一会儿就能把他的病给看好了?那要医生干什么用的?!
    过分的是,这番话合理得让人想不出理由反驳。
    李西西说:“请假就真不用了,我舅舅出去买饭待会儿就回来了,你们先回家吧,就留陈彦杰在这儿陪我单独说会儿话好吗?”
    陈彦杰有些讶异,徐律在角落里用眼神示意他照做就好了。
    出了病房,贺信维对许思麦说:“你晚上也没吃东西,要不然我们也出去吃点再回家?”
    感觉身后有道视线,许思麦直了直脊背,然后摇摇头,实话实说:“不了,今天没穿秋裤要被冻傻了,想早点回去睡觉,明天还要起早去学校。”
    林闯抿了抿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徐律说他要等一会儿陈彦杰,便没和他们一起下楼。
    来的时候,许思麦主动坐在了副驾驶,一路上也没和林闯搭腔,林闯也无比反常地没主动撩话,两个人就像突然哑巴了一样。贺信维当然敏锐地发现了他们俩之间的不对劲,脑中突然晃过几幕回忆,突然想通了什么。
    他发信息问林闯,姜温说馄饨摊上认识许思麦这事儿你知道么。
    接着那人就突然出现,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许思麦面前,替她捡东西。
    好像就是这时候有些奇怪,许思麦突然变得很紧张,还差点撞到服务员。
    然后这小子沉着一张脸拽得二五八万地出了门,姜温也紧随其后。
    最后就是许思麦从楼梯口冲到他和林闯面前问李西西到底怎么了。
    那架势,就跟提前蹲点,早就准备好了似的。
    哦对,姜温也站在旁边。
    想必是姜温说了什么话让她误会了?
    贺信维顿觉自己是当代福尔摩斯,于是得意地转转脖颈,掏出手机给林闯发信息:
    ——是不是姜温又跟你表白啥的,被许思麦听见了?
    电梯门打开,许思麦进去按了一楼便缩在角落,林闯也自觉地走到对角线的最远处。
    贺信维被迫站在修罗场的正中间:“??!!”
    搞什么飞机?
    贺信维站许思麦身后,不动声色地将聊天页面在林闯眼前晃了晃。
    林闯眼神不耐,想无视,结果贺信维伸拳作威胁状,他才动了动他尊贵的手,将手机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贺信维又发了三条:
    ——你没解释?
    ——那你也太渣了吧?!
    ——你不好意思那我帮你?
    对方冷冷丢过来四个字:
    少、管、闲、事。
    为什么他隔着屏幕能看出对方极具威胁、一字一顿的语气呢?
    自然是回头看见了那人靠在那儿,睨着眼尾,用口型警告他闭嘴。
    小样儿,贺信维内心不屑地呵了一声。
    许思麦对身后上演的暗流涌动自然是一无所知,出了电梯却意外地发现外面居然下雪了。
    可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这不仅渲染了今日悲凉的气氛,且更加衬托了她内心的冰冷……
    职业病犯了,完全是条件反射地开始做景物描写作用客观题。
    走到医院门口时,三人身上都薄薄落了一层雪。夜间有些起风,气温骤降,薄薄一层牛仔布料凉凉贴在腿上有种冰敷的错觉,许思麦半张脸埋进围巾里,时不时打个寒噤。
    都是她自己作的,怪不了别人。
    好在很快就打到了车。
    许思麦刚想伸手去拉副驾驶的车门,谁承想却被贺信维一个箭步抢了先。
    !!!
    许思麦内心警铃大作!
    林闯就站在她身后,许思麦突然觉得自己全身僵硬,像是被人施法定住。
    她做不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她从楼梯上莽莽撞撞地跑到他面前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偷听墙角的卑鄙行为已经暴露无遗了。
    他说他们只是朋友,但许思麦清楚,无论如何他们都做不成朋友了。
    做不到若无其事,那至少可以假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吧?
    少年人的思想就是如此单纯,以为自己表现出的失意少一些,就能多赢回来一点自尊。
    想到这里,许思麦倒是从容一些了,于是拉开后座车门迅速钻进车里。
    林闯看她缩得远远的,心里忽然一空,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三年前她也是这般躲闪疏离。
    贺信维还没发现情况逐渐偏离他的想象,正挤眉弄眼地用眼神催促林闯快点上车,谁知林闯不仅毫不理会反而突然往后撤了半步,扶着车门淡淡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事。”然后利落地关上车门,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没有半分留恋。
    贺信维彻底发现了林闯的反常,回头看许思麦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心中百般疑问,但什么也没说出口。
    车窗里冷清的景色正飞速倒退,寒风裹挟着飘雪,玻璃上渐渐蒙起一层水雾。许思麦忽然抬起手背用力往唇上擦,固执得不知痛痒,直到嘴唇上再也没有任何不适的油腻感才停下动作。
    表面云淡风轻,内心却早已酸胀苦涩得让她喘不过气。如果不是关上车门的那声闷响把她拉回现实,让她再一次清醒地认识到今天一整天她都像个笑话,她也差点被自己的演技折服了。
    本以为自己的冷漠可以扳回一城,没想到对方轻轻松松动动手指,她的血条便瞬间清零毫无还手之力。
    两次,他们两次,都在对方最想要回应的时候,把彼此推得远远的。
    *
    许思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筋疲力尽,还好姥姥姥爷早就回房间睡下了,可当她看见桌上路畅留给她的那块蛋糕时,心头突然一热,差点没忍住掉眼泪。
    她敲开路畅的房门,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哥,生日快乐。”
    许思麦一直对路畅以早出生一个月的优势就占了她辈分上的便宜这件事保持十分不屑的态度,所以从小到大,她能主动低头叫路畅哥的次数可谓是屈指可数。
    路畅不想把气氛搞得这么凝重,话音冷幽幽的:“谢谢啊,不过你哥我今天可真快乐不起来。社死你懂吗?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哥我是剃头担子一厢情愿了。”
    许思麦有点懵:“什么意思?”她当时并不清楚包间里发生的事。
    路畅还有点说不出口,倚在门边叹了口气,难为情地挠了挠头:“你前脚刚出去,后脚姜温就表明了她喜欢林闯,唉也不对,她也不是明说的,不过就这么个意思吧。”
    他倒是一点也没表现出意外,许思麦试探道:“你、你早就知道了吧?”
    路畅翻她一个白眼,很不客气:“你也早就知道了吧?我就说你干嘛非要今天来我这掺和一脚。”
    许思麦脸上一热,结结巴巴:“你、你看出来了?我……”
    路畅嫌弃地努努鼻子,学她昨天打电话的语气:“好歹也是一起嗦奶嘴长大的交情,不至于连这都看不出来。”又见许思麦的表情突然变得很难看,路畅狐疑道:“不是你什么情况啊?你也失恋了?”
    不可能吧?按他的理解,林闯应该对许思麦是有意思的啊?不然干嘛主动和他坐同桌?
    许思麦不想再提起有关那个人的任何事,便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草,”路畅骂了一声,却善解人意地没再盘问有关的任何细节。
    许思麦转移话题:“你十八岁生日许的什么愿啊?”
    路畅无比认真道:“许愿本人今后再也不过生日了。”
    “屁,你这叫发誓。”
    许思麦又突然很歉疚,如果不是她,路畅的生日也不会被搅得一团乱,姜温更不会当众让路畅下不来台。看许思麦俩眼泪汪汪的,路畅如临大敌,手忙脚乱:“哎哎哎,你可别这样!别碰瓷啊!”
    许思麦酝酿好的情绪瞬间全垮,破涕为笑:“唉你好烦!”
    这时姥爷睡了一半拧开房门出来起夜,看这俩孩子居然还在这说说笑笑,于是提醒道:“还不睡觉?!你明天早上五点半就得起床坐公交车去学校,还不回屋去?”
    许思麦连连答应:“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路畅用气声叮嘱说:“赶紧把蛋糕吃了泡个脚,下雪天露脚踝,我跟你说你真得得风湿。”
    许思麦不耐,声音也大了几分:“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啰嗦了?跟个老头似的。”
    刚从背后路过的姥爷严肃皱眉:“你说谁?”
    许思麦干干笑两声:“说路畅说路畅,没说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