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清被这句话激得站起身来，抬手要打林初盛，被林初盛躲去了。
“小崽子，你给我去抄道德经，抄满五十遍再出来！”
“师叔你的道德才更应该抄道德经吧，不过既然师叔罚我，我也不能不认不是么？”林初盛退后了几步，故作烦恼，“如果师傅知道我被师叔罚了，我该怎么与她讲才对呢。”
“滚！”鹤清恼羞成怒道，“一路货色的东西！”
“是。”林初盛不慌不忙地行了礼，重新往静室去了。
她走时，鹤清还在她背后破口大骂，像个泼夫。
天明时，有人敲静室的门，硬生生把林初盛敲醒了，她昨日抄了一会书，实在困得不行，窝在案上睡了，她睡眼朦胧地应声，来人竟是云止。
云止提着食盒，眼睛肿着，不似以前一样张扬，低着头走到林初盛身边，坐在林初盛身侧的蒲团上。
“我给你送些吃的。”她低声道。
林初盛没有说话，她不知该说什么话，也没想过云止会来找她。
“昨日我师傅说的话……”云止好不容易开口了。
“我听见了。”林初盛道。
“我与你道歉。”云止扯着自己的衣角，指节泛白。
“师姐，这话不对，”林初盛疑惑地睁开眼睛，“不能是你与我道歉，应该是你师傅与我师傅道歉。”
“云深，你也知道我师傅那个人，他怎么可能会……”云止见林初盛不领情，急忙想要辩解。
“我师傅无意与人争抢，这些年都是师叔吃不着便说葡萄酸，他每次去与我师傅理论，都没什么结果不是吗？”林初盛道，“我与你之间又有多少有结果的争论呢，不过都是无解的死结罢了。”
云止咬着嘴唇默不作声，忽然外面鹤平的小厮急匆匆跑到静室，扶着门气都没喘匀，与林初盛道，“道长，外面客堂有人找。”
“这静室如此不静，叫我怎么抄经书？”林初盛站起身来，对云止笑了笑，“既然有人找我，师姐又心里有愧，不妨把剩下的替云深抄了吧。”
说罢，林初盛站起身来，拢了拢衣裳，走了。
不想宋时卿在这几天里居然就有了进展，林初盛推开静室的门，今日气温适和，观里的山花与野草如她这个年纪的少年人一般蓬勃生长，野性又繁茂。
她沿着小路一直走到客堂，转过了几处殿门，有道友在执着扫帚与水盆在清洁庭院与殿堂，树枝投下的影子与清亮的阳光在她身上交错，这一路走得仿佛穿过了时光的长廊。风吹得这样轻，这样舒适，叫她觉得这是平常又舒适的一天。
她已经决定不管宋时卿对她说什么，她都会放下林云译，然后在继续在上清观，在师傅身边平静地生活。
只是去与过去做一个了解。
林初盛走到客堂，从后门进去，前往前厅，在进入前厅前，她听见师傅的声音，与来人不急不缓、如数家珍般讲她这几年的故事，其实也没什么好讲，无非就是说她功课勤奋，昧着良心夸。
她有些疑惑，师傅为何会在此，这些东西上次在宋府时不时都已经讲过了吗。
掀起几层帘帐，隔着屏风，林初盛见客堂里影影绰绰坐着几人身影，其中一人听见后面的脚步声，起身转向她这边。
她绕过屏风，缓缓抬起头，目光从自己道袍的下摆，掠过自己的鞋尖，到被清洁的水打湿的地面，到那人的靴子，再上，是官服的长袍，暗红色的袍子上用金色的线刺绣着林初盛不认识的花，再上，她对上那人的眼眸。
寂静。
林初盛整个人犹如被雷劈中，惊恐地睁大眼睛，那不是宋时卿！
眼前的人与她记忆里有几分不同，因为时间变幻，她的容貌老了几分，但她认得，她当然认得！
她想过无数次与林云译再次相见的场景，绝不是这样平常的一天，绝不是像现在这般没有半点准备。
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林初盛的记忆像是被模糊了，就连她之前掀起帘子走进来的那段路，一切都变得缓慢又沉重，呼吸的声音从胸腔里发出，四周都安静下来，只剩下脑海里的嗡鸣，天与地都在旋转，她仿佛坐在彩窗这头看着那边支离破碎的颜色，看一场荒谬的，没有逻辑的梦。
梦里两人嘈杂但模糊的对话又在耳畔轰鸣起来，林初盛回过神来时后背一片冰凉，心脏疯狂地跳动，脸上出现了不自然的红晕，她咬着牙，有些发晕。
面前的人见了她，却是很平静，用一种打探的目光巡视了她周身上下，过了一会，发出赞叹，“多亏了鹤平真人，她长得这般大了。”
林云译，她从思念到怨恨的女人，就这样平常地站在她面前，好像她就是一个想要了就抱来，不想要就丢走的猫儿狗儿，这种稀松平常的语气，让她觉得她这十年的彻夜难眠就是个笑话。
鹤平坐在主座上，手里一直转着的珠子不再转动，她望着林初盛，像是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声。
“初盛。”林云译用林初盛已经陌生了的语调，唤她俗家的名字，好像只是七岁时她送她去邻居家待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她踏着夕阳来接她回家。
已经许久没人叫她“初盛”，这声“初盛”刺痛了她，她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该死地想起了令人窒息的，她曾经待她的好。
她用了那么大的努力，已经决定放下了，已经决定不再想起她，可是林云译只是出现在她面前，就足够让她的心再撕裂一次。
事到如今她依然想流泪，在心里最深的角落，她不得不承认，无论她怎样骗自己，她还是爱着她，这十年来的每一天，她就是在等这一刻。
林云译来接她了。
时间在女人脸上留下不少痕迹，身姿已不同她记忆里一般挺拔，眼尾已经爬上了细细的皱纹，鬓边甚至已经有几丝华发，她不过才四十几岁，不知这十年来操劳了什么，怎么到如此境地，她的眼神已经不同十年前那般明亮意气，如今显得疲惫乏力。
眩晕。
眩晕。
“道长。”小厮见林初盛恍惚，急忙扶住她。
“……好久不见。”林云译试探地与她讲话，而林初盛只是冷冷地站着，林云译发现这孩子望向她的眼神那么失望，那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