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年少
作者:适宜与不迟   扶泠纪春最新章节     
    “哦,那你挺可怜的。”
    小丫头说话的声音淡淡的,好似在说今日吃什么一样寻常。
    听到“可怜”这两个字眼,他气的眼睛发红。
    他是世家少爷,怎么能轮到一个乡野小丫头嘲笑?
    可几欲张口,才想起他还不知她家境如何,自然比较不了。
    “我生来就没有爹爹,都是阿娘将我拉扯长大。”
    小茯苓说话的表情,完全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
    “阿娘忙于生计,并没多少时间管我,所以那些人常常欺负我,骂我是没爹的‘野种’。”
    她说着,还抬起手臂,将衣裳撩起来给他看。
    世家男女七岁便不可同席,在男女大防上更是严苛。
    他有些害羞和薄怒。
    不想看,但却被追到眼边的青紫和於痕惊的半日说不出话。
    也知道了,她今日这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是刚被那些稚童推进泥坑里欺负过的。
    “那你怎么不哭?”
    “哭又解决不了问题。”她笑。
    “别可怜我。”
    她依旧豪迈。
    “因为他们比我更惨,明日就会上吐下泻的跑茅房。”
    原来她知道一种果子,好吃微毒,后果就是会叫人出丑,也引诱他们吃下。
    ……太恶毒解恨了,他想。
    “有仇就报,报过就忘。”
    她说。
    “可是,欺负我的是我的父亲母亲。”
    难道也要对他们下手吗?
    “你是不是傻子啊?”
    她不仅心毒,嘴也毒,他有些不喜被一个小豆丁骂。
    “有能力就报复回去,没能力就好生受着。”
    小小人儿,不知从哪学来这些文绉绉的道理,与她乡野小丫头的身份完全不符。
    “不为物役,不为行羁。”
    头顶的雨滴像是石子般砸在邵澈的头上身上,他心中焦急,手中的缰绳愈发用力握紧。
    这道路何时变得这么长了?
    那时他已然启蒙了两年,却整日将心思放在和弟弟争宠上,夫子有没有教过这句话,他记不清了,但他知道这话的意思。
    只幼年邵澈寻摸不到这句话与父母的关系,便问:“那怎么才能有能力呢?”
    “嗯,当然是多读书啊。”
    她微微偏头,不假思索的说出这话。
    “村塾里的夫子说过好多有道理的话,他还说,读书可以修身养性,通达明理。”
    “可他们伤害我,我就看书报复他们?”
    邵澈生气这牛头不对马嘴的主意,想将心中的期待掐灭。
    可他哪里知道,一个五岁大的乡野小丫头的学识本就浅薄,能有什么应对之法呢?
    “脑子就那么点大,你不装点学识,难道要用仇恨填平?”
    她翻着白眼,俨然一副长姐训斥小弟的模样。
    “我阿娘说,人都是要过自己的日子的。若脑子空空,没点真材实料,那才会受到外物影响,也是会被耻笑会被看不起的根源。”
    “若你投身读书,克己复礼,做个谦谦君子,不受外物影响,他们想找茬也找不到。”
    幼年茯苓全身浴在阳光下,光影勾勒着稚嫩的脸庞,唇瓣翕动,说出的话像是常年泡在学堂里的老学究,有种窝囊却稳重踏实的感觉。
    许久之后,他才明白,那些冗长的道理,可能也是她被欺负的想哭的时候,对自己的宽慰。
    他们都太小,只能将仇恨淡忘,在阴暗之中,自己摸索着把自己变得蓬勃而有朝气。
    “我可以经常找你说话吗?”
    他有些羞赧拿她当救赎和安慰。
    小茯苓微微一愣,又开怀大笑,“当然可以,但不能妨碍我干活。”
    他毫不犹豫的点头,“我能帮你干活。”
    那天之后,他有了幼年时期,唯一的伙伴。
    他的伙伴,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
    但她教会他隐忍克制和一击即中,他心中对她的稀罕也与日俱增,甚至超过父母。
    两人常常满山跑着挖草药,除此之外,再多的就是偷偷趴在村塾的窗棂下偷听里面老夫子的大道理。
    他沉默寡言,她滔滔不绝。
    那小半年,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所以,他格外珍惜她。
    并且为了在她面前保持她喜欢的君子风度,常常面无表情严肃脸,替她将那些想要靠近她的孩子吓跑。
    因为他发现,有些孩子好似也喜欢跟她玩。
    但他将她视为己有,绝不会叫别人横插进他俩之间。
    忽有一日,小山村来了好多穿着绫罗绸缎的丫鬟婆子。
    小茯苓变得不爱笑了,但在邵澈面前,还是那个活泼明媚、滔滔不绝的小女童。
    那之后一个暴雨夜里,她急匆匆跑到刘嬷嬷家里找他。
    “你会记得我吧?我叫什么名字?”
    她满脸都是舍不得邵澈这样的好伙伴的惆怅,声音在暴雨中有些模糊不清。
    “茯苓,草药。”
    他怔怔的应答,惜字如金,但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那就好,那就好,你可别忘记我啊。”
    可他将她记了十三年,她却将他忘记了。
    他一直想变成她口中的谦谦君子,但是她却没看到。
    甚至再次相逢的时候,完全变更了性情,没了从前的半点样子。
    甚至,茯苓也不是茯苓,而是扶泠了。
    但,年少的爱慕丝毫不减,他心中的悸动在相逢的时候,又重新怦然勃发。
    “开门,快开门。”
    齐家的大门紧闭,叫了几声无人应答,他突然不想当君子,正想翻墙进入的时候,门房上的人才姗姗来迟。
    “峥之?你怎么来了?”
    齐行度面上生疑,还有些诧异他冒雨前来的狼狈模样。
    “嫂嫂受了剑伤,求谢大人救命。”
    邵澈浑身滴着水,却没耐心搭理这位表兄,拉着屋内的谢院判就要走。
    “谢大人还要照看三皇子的病症。”
    舅舅齐阤也在屋内,指着榻上被邵澈忽视的裴铎,将他拦住。
    裴铎命大,从昭明楼坠落的时候,幸好有忠心的侍卫垫在身下,将他的命保住,却摔断了胳膊和腿。
    正好齐行度带着谢院判趁乱出宫,因为心虚去昭明楼查看,将人不动声色的救回齐家。
    齐家都是聪明人,救三皇子回府,便是好等宫变平息,圣人问责的时候,用这件事来将功补过。
    薛扶泠和裴铎,谁轻谁重,一目了然。
    邵澈厌恶齐家父子,尽管是亲戚。
    所以,他在想,阿苓不在,他就不当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