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的那句话，莫玄恍若没有听懂一般，淡淡应了一声，却又似全不在意。
但仔细一想，她又觉，或许莫玄真的未曾明白。
“你为何能如此轻易逃出乾坤合一？”莫玄打断余生的思绪，问出了同玄鸟一样的疑问。
余生弯起眼眸，似喜似疑：“我好像……领悟妙性皆空了？”
……窥世间万物，破万物业障。
她如今眼中瞧见的那金色符文似乎与以前有所不同？她窥得那符文流转的轨迹，又看破那轨迹的弱点。
如此，她便轻易破之。
莫玄微愣，眸底闪过惊艳。倏尔，他低头一笑，心间溢出无尽欢喜。
是失而复得的欢喜，是劫后余生的心悸，是未雨绸缪的庆幸，还有功有所成的惊慕。
若是妙性皆空之真谛，或许是真的能破乾坤合一。
受到莫玄影响，余生嘴角弧度拉大，兀自高兴一会儿后，她疑惑道：“可乾坤合一到底是什么？”
莫玄眉间一拧，想起方才余生命悬一线的无力，极为不爽。
“不能说？”余生误会莫玄之意。
莫玄深深舒了一口气，缓缓开始解释。
乾坤合一，乃是天道所授之至高符文。
上古六界时，神界内乱引发的许多争斗战争不计其数。而作为无魂无魄的神族极为难以彻底诛灭。
比如：被战神砍掉头颅却未死，最后还堕魔的刑天……
神族魔族难以诛灭，上古六界后来的战乱愈演愈烈，神界天帝为了能早日还六界安宁，闭关千年，上秉天道，得证道心，创出乾坤合一之符文。
乾坤合一，可灭神，可弑魔。
被此符文轻伤者，反噬极大，且难愈合；重伤者，神族神格消弥，魔族再不出魔人；若中命门，那便是就此殒落。
而他族被伤者，直接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原来如此……”余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怪不得她当初在背阴村受的伤，至今都还有痕迹，
莫玄忽地轻叹：“说来，很是讽刺。帝夋，便是被此符文所害。”
也正是因此，他才那般害怕。
强大如神界天帝都未曾幸免于难，他如何敢去赌余生这脆弱不堪的生命。
乾坤合一对他也同样有用，他如何去赌在救出余生之前，自己不会先死？
他可以再生，可余生乃先天神体，无魂无魄，他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去博！如何敢赌？
九天玄女曾数次教他何为众生？何为生命？何为珍贵？
他不懂，不明白，也不愿学，更学不会。
如今，他依旧不明苍生之意，但他已懂得生命之珍贵。
生命之珍贵，是为——
余生。
“……”
余生有些唏嘘。这本是天帝为六界安宁所创之符文，没想到他最后却被这符文给诛灭。
“确实讽刺，也很……可怜。”她神色似悲似悯，斟酌着开口。
莫玄微微皱眉，无法理解此种情绪，只一双视线稳稳的落在余生身上。
余生将感慨敛去，扫了几眼周遭，道：“你现在能找到皂殇吗？”
“可。”莫玄颔首。
如今之玄鸟已然只有那条命能苟延残喘，剩下的都已不足为惧。
余生点头道：“那我们得赶紧抓住她，不能再给她机会自行恢复或者让她有了别的计划。”
“无用。”莫玄微叹，“便是抓住它，它亦可自殒而逃。”
余生咧嘴一笑，调侃道：“你不是说，要杀她千万次吗？怎么这还没开始呢，就结束了？”
“……”莫玄微微眯眼，一瞬不瞬的盯着余生。
余生挠挠鼻尖，缓缓移开视线。
少顷，莫玄轻舒一口气，道：“你等着。”
“啊？”余生移回视线，莫玄瞬间消失在原地，她面前已空无一人。
“……”
余生听话的等在原地，不过半刻便听得“咚——”的一声，随即便是尘土微扬。
余生抬手扇了扇周遭的烟尘，便见几步外躺在地上玄色大鸟。
“你想如何处置？”身侧忽地传来声音，余生似并不意外，淡淡扫过一眼玄鸟后，才慢慢扭头看向身旁。
“你可真快！”她夸赞道。
“……”莫玄微微皱眉，总觉着这句话有些奇怪，但他还是道：“抓只玄鸟而已，不足挂齿。”
余生：“……”
此刻倒也……还是那个莫玄。
莫玄又道：“吾将它扔去天界？”
“送去天界太麻烦……”余生摇摇头，低眉沉思。
反正无论什么地方什么结界，皂殇都是有法子逃跑的，何必去白走一遭？
她抿着唇，忽地抬眸：“我想试试一个法子。”
“嗯？”莫玄扬眉。
余生没有多言，扭头看向玄鸟。原本躺着的玄鸟不知何时已然站了起来，余生挑眉道：“你没把她打晕？”
莫玄也看向玄鸟，淡淡道：“估摸着……是扔下来的时候摔醒了？”
余生：“……”
摔……醒……
莫玄又看向余生，征求意见道：“吾将它打晕？”
余生摇头道：“不用，你将她定住就好。”
莫玄眉宇微挑，随意扫过一眼玄鸟后，她便再不得动弹。
看着你一言我一句的余生莫玄二人，她笑道：“何必白费力气？若要吾命，除非乾坤倾覆，众生灭绝。你们不若试试这个办法？哈哈哈哈~”
“这法子还是免了，其他的倒是总得试试。”余生不为所动，掌间一翻，便见一束中靛外白的火焰跃然而起。
莫玄蹙眉看向那火焰，玄鸟仰天一笑，讽道：“就凭这？”
余生淡淡一笑：“还是那句话，总得试试。”
话落，她将火焰甩出，直奔玄鸟而去。
玄鸟被完全制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瞧着这火焰染上她身。
白色与蓝色相间的火焰熊熊燃起，将玄鸟包裹了起来，丝毫未蔓延其他地方。
“啊——”
玄鸟没控制住的哀嚎出声。这火焰似乎真的非同一般，内里的蓝色火焰在灼烧她的妖体，外间的白色火焰却寒冷异常，而且还在蚕食她体内的乾坤之力，就好似……
好似是从根本上在灭绝她的生机。
火焰冷热相间，是一种非人的折磨。玄鸟隐隐开始挣扎，虽然跑不掉，但已然可以扇动翅膀或是滚地不起。
她试图扑灭火焰，却毫无作用。这一次，她能清晰的感觉到生命力的流逝，她甚至还有一种感觉，若被这火蚕食殆尽，她便真的不能再复活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玄鸟在火焰中阴狠的望着余生。
余生眼眸微动，缓缓道：“战神殿下……”
玄鸟闻言怔住。
余生的声音还在继续：“……唤它，太阴冥火。”
方才还在苦苦挣扎的玄鸟停了下来，也不知是因听得了哪一句？
她愣愣的顿在蓝白相间的火焰中，一段极为久远的记忆扑面而来。
那是九天玄女在得知魔界之主对魔族大开杀戒后的不久。
魔主屠戮近半魔族之事轰动六界，也震慑住整个六界。唯有九天玄女于人界三苗尸山血海之中悲天悯人。
她记得，那日天色昏暗，还下着瓢泼大雨。
神族战神殿下望着幽暗天际，神色担忧。而她，站在殿下身侧，听得殿下沉声开口：“乾坤孕育，寿元冗长，如远古神；又得乾坤无尽繁衍之灵，便不死不灭，如莫玄。”
话至此处，殿下扭头看向她，似也要提她。但最终，殿下没有说上她，而是寒声道：“如此，若有朝一日，此一等之人危及苍生，却不死不灭，如何应对？”
她那时答：“不死不灭，自然无法应对。且厉害如莫玄这般人物，便是他并无不死不灭之灵，亦极难诛灭。”
殿下却是道：“极难，却也有法，却也可做。它与无能为力全然不同。”
她与殿下相伴数万年，殿下虽未明说，但她已然明了。她问殿下：“殿下可是想寻那彻底诛灭不死不灭之人的法子？”
殿下神色冷凝，语气里夹着毋庸置疑：“不是想，是一定要做。”
她那时只觉惊慕，还答了一句：好。
后来……
后来她隐隐知晓殿下确在研制那法子，但她也不甚在意。便是殿下临终之前，她都不曾知晓那法子究竟被殿下制出与否？
而如今，她知晓了。
灼热与寒气相互交织，玄鸟透过重重火苗看向几步外的余生。
一切，都成徒劳。
她想，殿下当初制这火焰时，可曾将她也算在了其中。
熊熊燃烧的火焰缓缓熄灭，而那只被包裹其中的玄色大鸟早已被烧的一干二净。
余生眼底闪过一丝迷茫：“她，死了吗？”
莫玄微微眯眼，轻声道：“极阴之源，违规则之火，燃虚无精神体，如：元神、灵魂。”
余生扭头看向莫玄，确认道：“所以，这次她是真的死了？也不会再复活了？”
莫玄未立即回答，而是闭上双眼，翻手结印。
余生静静等在一旁，一瞬不瞬的看着莫玄。她知道，莫玄应是在感知万物，亦或是问询大道。
良久，莫玄收手睁眼。
余生屏气凝神，等待答案。
莫玄缓缓启唇：“彻底殒灭，不可再生。”
“……”
余生滞住，也不知心上是什么感受。
是松了口气？是轻快？还是悲伤难过？亦或是感慨唏嘘？
……应是，都有的。
那只危害过众生的玄鸟，死了。
那只要释放魔渊的玄鸟，死了。
那个想害她的人，死了。
那个骗她千载的人，死了。
那个陪伴她千载的人，也死了……
三界，也终是——
重归安宁。
———— 正文完 ————